23 时间飞逝（1 / 1）
023
莫里森醒来之后总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噩梦，即使睡了也和没睡一样的那种。
她不禁想到了教授讲到过的身体的异化，身体脱离的精神，身体有了自己的意志。想到了克里斯多福·伊舍伍的《独身男人》。
醒来由“我”和“现在”组成。
有那么恍惚的一刻，她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我”是什么？
一个连续的自我吗？
自我是连续的还是片段的？
记得有学者认为人的自我是不存在的，认为人每个片段的自我都不同，所谓连续的自我，经验的积累，记忆的构成，这些都是虚无，有的只是此时此刻的意识。
也有人认为，人类并不存在一个连续的完整的自我，有的只是在各种环境的融合下做出不同反应的机制。
莫里森偶尔也觉得这样说无可厚非。因为如果不是到了真正发生的时候，她也无法预测自己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或者有什么样的反应，往往是事后回忆的时候，会觉得‘啊，我是会这样做的人’，便给自己的性格贴上一个标签。
莫里森有过一个朋友，是计算机学院的。某天聊到了这个话题，他说：“我觉得人脑的自我意识是一个现象，就像生命和世界是一个现象一样，就是很多物质碰到了一起，发生了反应，产生了自我。”
一个人的性格可以有先天的成分，也许有一部分基因可以决定一个人的性格，那么这个性格就是自然界携带的信息本身。如果后天生存的环境、记忆也对人的性格有所影响的话，那么这些东西也像是化学溶剂一样，被一股脑倒进名为‘人类’的容器中了吗？
眼镜还搁在床头，莫里森茫然地看向窗户外面，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天相接的地方有几只海鸟，但是这充其只能被称作“湖”。
真正的海是什么样的呢？也许很壮观，但再怎么壮观，那也只是一个世界，一颗星球上的海……
世界大到不用理会什么是‘我’，‘我’什么简直太渺小了，小到根本没有意思。外面的世界中有未知，有生命，穿越大气层还有各种星系，宇宙。
莫里森非常享受这种让自我被宏大的宇宙吞噬的感觉，让她觉得非常轻松。
于是她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只觉得心情挺不错，就像外面放晴的天空一样。
“一大早心情不错嘛。”早餐桌上，库尔利一边切着香肠一边说，“别忘了我们的任务啊~”
“为什么我们还会有任务啊，教授…”莫里森听到之后立刻哭丧着脸说，“而且我们都登船了，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起航？”
几天前所有拿到了登船资格的人都陆续地登上了这艘大得惊人的船，船身通体黑色，长得像一只大鲸鱼，所以起名叫做黒鲸，一艘船可以容纳高达两万人。
想要去往暗黑大陆，至少要先准备好四样东西。
许可，资格，手段，契约。
现在他们已经得到了V5的出航许可，出航的资格，出航的手段，以及保证航行所得利益和风险相关规定的契约。
不知道金他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莫里森咬了一口鸡肉咖喱面包，这是她在自助早餐吧台拿的。
“诸位乘客，尊贵的殿下们，猎人协会的朋友们，大家早上好。”
突然，餐厅的大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人，似乎是船长，穿着黒鲸的专用制服，精神奕奕地站在屏幕里面。
“感谢大家乘坐B-W（黒鲸），我们期待已久的行程就要开始了！”
“哦哦……”终于要开始了，等这一天好久了！莫里森迅速掏出手机拍了一下电视屏幕，迅速发了一条推特。
「要出发去假想新大陆啦！☆」
同一时刻，在船上的十二支成员基本上都不在公共餐厅。米哉斯顿邀请酷拉皮卡和雷欧力一同去船舱头部的另一个餐厅吃早饭时——
“我就不去了。”酷拉皮卡说。
“唉——”雷欧力挠了挠头，“那我也不去了吧，抱歉，米哉，我和这家伙一起。”
酷拉皮卡皱了一下眉头，但随即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他来到十二支只有一个目的。
——切利多尼希。卡金国的四王子。人体收藏家。
酷拉皮卡垂下了眼睑，眼中暗流涌动。
要夺回族人的眼睛，无论如何。
两分钟之后，莫里森的推收到了一个评论。
「看你右后方。」
莫里森看着陌生的网名皱了皱眉，然后回头一看，忽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只见右后方的人有一头黑色短发，一对蓝色大耳钉，衬衫加西装裤，这人是库洛洛·鲁西鲁。
无处不在的库洛洛！
对方似乎也看到莫里森了，还冲她笑了笑。莫里森眼神和他对上之后愣了一下，然后慌忙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转回来，但一想好像都看见了，太生硬了，没办法，已经这样了。
只能尴尬到死了。真的再也不发推了。
莫里森听完演讲之后打算先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一下，不过在那之前她要去看看黒鲸的图书馆——是的，这艘船上有图书馆，顺便拿两本书来看。
她早该想到谁会先她一步。
“……埃兹拉·庞德？”莫里森看到了讨厌的库洛洛，他的手里拿着一本诗集。
这几张脸在人群中幻景般闪现；湿漉漉的黑树枝上花瓣数点。
《在地铁站内》是埃兹拉·庞德的代表作，莫里森在文学课上学到过。比起迷惘的一代，莫里森更喜欢艾伦·金斯堡。
库洛洛也看了眼她手里拿着的书。
“小林泰三吗……”他说，“你看过《醉步男》吗？”
“看过。”莫里森有点恍惚地回了一句。
迷失在时间中的意识，断层的自我，时间只存在于我们的意识之中。小林泰三的《醉步男》讲得是两个男人同时爱上了一个有通感能力的女性，结果把自己丢失在了时间里的故事。
莫里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拿了这本书，也许是她的潜意识觉得自己早上那一瞬间的迷惘和故事里的情景很相似。
“很久以前的时候，”不知为何，看着库洛洛幽深沉寂的眼眸，莫里森突然有种冲动想把她脑子里想的事情说出来，“我就隐约觉得人的理性存在缺陷，却说不出来是什么。后来本科的时候我看了福格林的《行走于理性的钢丝》，才觉得缺陷出在了‘逻辑’上面。人赖以思考的——也是思考唯一可以依赖的工具——‘逻辑’是有漏洞的。纯粹的逻辑衍生出的东西，比如电脑程序，即使在逻辑上找不出错误，还是会陷入死循环，这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据。逻辑定律有哪些呢？同一律、排中律、矛盾律，也许还要加上因果律，福格林说问题出在矛盾律上，我却觉得不完全是这样……”
“因果律吗。”库洛洛沉吟了片刻，“你觉得是因果律，对不对？叔本华的认为充足理由律和因果律是先验的，休谟在批判归纳法时提到了因果律的不可靠，而且《醉步男》也是写的因果律。”
“是呀……”莫里森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拿着诗集的男人，突然觉得这个人不是那么讨厌了，“这些年我们学校心理学院的教授一直在和幼儿做实验，已经有迹象表明因果律不是根植于脑中的先验概念了，逻辑当然也不是，只是人脑聪明地在极短的时间内掌握的。”
库洛洛微不可见地笑了：“但是你这样认识世界，会变得无聊的。”
——不，果然还是很讨厌！
莫里森撇了撇嘴。
“……你这种看诗集的男人也敢说我。”
“哈哈，科幻作品就那么好看吗？还是真实的人比较有趣。”
等等，刚才那句话……说出来了！？莫里森开始不停地冒冷汗。
“哈……哈哈……是啊……”
莫里森觉得自己好尴尬。
“不过你终于肯说真心话了，不错。”
库洛洛看起来似乎挺轻松了，和冷汗冒不停的莫里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我先走了！”
于是她抱着书本慌忙逃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