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一、楔子 不复当年(1 / 1)
“约定”这种事,说的时候个个以为自己能守住,经年后却有几人还记着守着执着着,当真就不好说了。海誓山盟尚且不能践言一生,何况仅是区区同窗会好,十年一聚?
不过出乎叶梓预料,阔别十年,高中全班四十一人,除了远在海外、公差离城、病中无奈的,其余无死无伤统共三十四人,悉数到齐。不免叫人快慰,当下生活还是有所谓情结,以及孺子淳厚情怀的。
老校舍、老教室,依稀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坐在当年各自的座位上听见班长叫号点名,一个个报到站起来的,却都不复那时的稚嫩模样了。于是终究要慨然,十年,改变其实很多很多。
夏日的季节,策划人特意将同窗会安排成了冷餐会。又适逢暑假,偌大的学校食堂只辟给了这一个班使用,尽兴之余,倒也显得些许空旷。
叶梓是安静惯了的。虽说这一天早些时候也因为难得的会面兴奋紧张,甚至对镜试衣,频频更换行头,几乎将一衣柜的夏装都拎出来摊在床上,一套套搭配一次次换装。惹得丈夫楼靖直笑话她,是要去相亲会。不过真的来了,见了,各自三两句说起来,渐渐地,她却感觉有些乏味。
人生顺逆,十年里各人都有太多际遇,不过大同小异。入世许久,都到了“奔三”的年纪,愿意不愿意都好,人在成熟的同时,便也意味着市侩。男生们说事业,女生们比家庭。叶梓成婚两年,尚无子息延续,加之楼靖一贯宠溺她,因此婚后与婚前的生活,其实并无太大差别。这让叶梓同主妇们聊起来,似乎总是话题相去甚远。她又是柔顺的性子,站着听过一些,无话可说便只是赔笑,愈发感觉到应付的无奈和疲累。寻到借口抽身出来,原打算在门外吹吹风,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陪伴夜风和朗月,一直走到了操场上。
无人的水泥地,正旧日校园是简陋的篮球场。模糊的光影里,可见两头的木制篮板业已斑驳,底下的支架油漆剥落,铁锈味道夹在风里,毫不客气地冲入鼻腔。
叶梓并不厌恶这股陈腐的气味,径直走到篮板下,抬手依恋怀念着抚过锈蚀的架子,记忆深处回响起篮球撞地的节奏噼啪,还有场边不歇的呐喊助威。
少年郎,挥汗为胜名!
正怀想,蓦地,叶梓在风里嗅到了陌生的烟味儿,淡淡地刺鼻。她循迹望去,场边昏暗的树荫下,依稀可见一点橙红的斑光。
“谁在那儿?”
叶梓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问得那样忐忑,仿佛那阴影是有一只怪物在伺机而动。更叫她不安的是,那红色光点一个字都不予作答,只听闻一声呼气,红光随之在烟雾中明灭了一下,竟缓缓向着她移动过来。
大热天的,叶梓反出了一身冷汗,手紧紧攥住锈蚀的篮架,强自镇定,没有落荒而逃。
终于红色的光点放大成了一颗香烟的直径,尽头处,男子的面容在冷月白光下棱角分明。
“楮樵!”那也是一张十年后再见的容颜,此刻看在叶梓眼里却别样安心,“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男子掸了掸烟灰,说话很慢:“你不也是一个人?”
叶梓赧然地笑笑,垂下头:“里头太闷了,出来吹吹风。”
“不喜欢不用勉强。”楮樵又吸了一口烟,随即将烟蒂丢在地上用脚碾灭,抬头深深凝视叶梓,“又不是小孩子了,没必要跟以前一样迁就那群家伙。”
叶梓有一种被窥破心思的狼狈:“没、没有!见到大家我挺高兴的。”
“可高兴和喜欢是两回事。今天来这里我也很高兴,但,不喜欢的家伙们,我依旧可以不喜欢!”
楮樵的话里有很重的煞气,叶梓不禁抬头看他。然而那张半生的面容已然恢复了淡漠,只望向自己的眸光里还映出异样的柔和。
记忆中,叶梓同楮樵几乎没有过单独的交流。她印象里,这个男生与其说是同学,毋宁说更近似于一团空气,你知道他在那儿,但通常情况下并不在意。
存在感低,这是全班同学对楮樵此人的定义。
不知是他刻意为之,抑或真的天性使然,他就是这样一个非必要不说话,成绩不是最好也绝非最差的中间人。活在有与无的边缘,轻易不叫人察觉。
可十年后的今天,他就站在叶梓面前,用老生常谈的口吻熟稔地道破叶梓的心思。叶梓恍惚觉得这大概是某种机缘巧合,真正的楮樵其实未必如她过去所以为的一般。然而事实如何,楮樵不将本心袒露,叶梓便也只是猜猜,无从断定。
却没想到,自此,这个人这份心,竟也几乎遭到埋藏,成为永远的谜!
如果,人生里没有出现过一扇雕花木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