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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将军夫人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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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肖将军见事已至此,无法再隐瞒,便上前提点康成驸马:“将军身边曾有一侍女,容貌绝色,后来为贼人掳走,自此下落不明……”

浣盈怒然打断他:“什么侍女?我是将军夫人!你再胡言我割断你舌头。”

肖将军垂首噤声,不敢多发一言,全然不是一路之上对待浣盈的疾言厉色。

肖将军乃六伯亲信,将军府中,何人敢对他无礼?

此刻浣盈当众斥骂于他,他非但不怒,反而对她毕恭毕敬,康成驸马便知眼前这女子的确与将军关系匪浅。

然而浣盈自称将军夫人,令人难以置信。

“将军夫人早逝,你如何是将军夫人?”

浣盈更是横眉竖目:“我迟早是将军夫人,你诅咒我吗?”

康成驸马虽不知真假,但因镇国将军之故,不便继续同她争论。

此时黑云重重叠叠压落而来,行不得路,驸马遂命随从安营扎寨,他自己一面引肖将军私下相谈,一面命人暗中看住浣盈。

紫色的闪电如利刃一般划破天空。

元溪已经挣扎着起身,他的眼睛是红色的,脸上却再没有一丝血色。

伤口处的血液流淌的越来越快,他也再不觉得疼。

他真的是咬牙切齿:“原来……原来你才是……你才是那个奸细!”

滚滚惊雷在他们头顶炸开,仿佛要将他们炸的粉身碎骨才肯善罢甘休。

他是被众叛亲离的孤狼,难以置信却又不能不信。

连绵的雷声逐渐平息,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稍事清醒。

“我想到所有的人,我怀疑所有人,可我就是没有想到你!”

浣盈平静问他:“为什么想不到是我?”

“如果是你,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还要陪我忍受这数月的困苦?”

“大王貌似宽厚,实则狡诈机险,浣盈若不时刻陪伴左右,大王只怕早已逃入哪一处不知明的深山。”

至此,元溪彻底明白自己几次逃脱失败的真正原因。

他一动不动,内心深刻耻笑自己的愚蠢。

他坐在高处不胜寒的位子上,从小就在不断地防备他人,终于老天惩罚他,在他一无所有,可以敞开心怀相信世人时,给他重重一击。

原来她并不是待自己情深意重的女子,千里追随是个谎言,她手中编织的草鞋也是谎言,唯有奸细两个字才是锥心刺骨的现实。

他还是一动不动,但开始一下一下发笑,笑的听者毛骨悚然。

“你笑什么?”她怒目而视。

“一路之上你有无数的机会刺杀我,为何不动手?郑国已破,有无数的人可以做一个傀儡郑王,难道我的性命还有多余的价值?何必不远千里将我送入北国?”

雨滴从乌黑的云端落下一颗,打在浣盈的手背上,又冰又冷。

浣盈的心也是又冰又冷。

“让一个人死何其容易,我却要你好好活着,在人世间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也有雨滴落在元溪脸上。

元溪的目光似火焰般灼烧着浣盈。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事情?”

“是。”

“我竟不知你如此恨我,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她仿佛是受了这三个字的刺激,手中没有武器,从地上抓起粗砺的石块,一气向他掷去,“你破我南夷国,我恨不得寝你的皮,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将你的头颅砍下做酒樽,如何还会忠心于你?”

元溪不闪不避,他静默半晌,侧开她夹杂着复杂情绪的仇恨,遥望北方电闪雷鸣的天空。

没有因何来果,一切都是因果循环罢了。

“你既为报国仇,我无话可说。”

元溪无话可说,浣盈内心反而不甘,她恨恨道:“我并非为报国仇,而是为报家仇。”

“你的父母兄长是为郑国人所杀?”

“我的亲人确死于战火,却并非为郑人所杀。”

“既如此你与我之间有何家仇?”

他问她有何家仇,她一瞬不瞬地回视着他,却只是一言不发。

元溪恢复往日的冰冷坚韧,不屑道:“你若无法言明,即是没有家仇,你不过是忌惮没有出师之名,才打出家仇的幌子。你与我若有国仇家恨,你将我骗至北国,在世人眼中,你是值得敬佩的女子;你和我之间若无国仇家恨,那么你仅是个奸细,无论你立下怎样的功劳,奸细就是奸细,永远为人所不齿。”

沸腾的血液在她的身体里流窜,浣盈怒极转身,疾行数步又忽而站定。

“我原本永远也不想告诉你你与我之间的家仇,可是你既然要问,那么待你离开人世那一日,我必定原原本本、一字不错地告诉你。”

又大又圆的雨滴一颗颗落下,打得人脸颊发疼,她说话的声音比天上的重重乌云更沉重,仿佛他与她之间当真有着不可逾越的仇深似海。

但是元溪再不可能相信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雨下大的时候,浣盈命人将元溪押入一处帐篷。

帐篷内有治伤的军医,有驱逐寒冷的火焰,还有面如寒冰的北国官兵。

元溪静坐在帐篷之内,并没有拒绝军医的诊治。

被捣烂的草药覆在伤口之上,浓绿的汁液顺着皮肤流淌而下。

他今夜拥有了遮风挡雨的帐篷,拥有了驱逐寒冷的火焰,却失去了与他同甘共苦之人。

其实一直就没有与他同甘共苦的人。

他不再去想浣盈,而是想这一路走来,所见的荒凉破败。

国破家亡,身为俘囚,只怕此番北去,再无归日。

到了次日,众人继续赶路。

一行人往东北方行了几日,即是草原。

夏季的草原是一片绿色的汪洋,多汁的牧草随风起绿浪。

因为赶路疲惫,浣盈很早就在搭设简易的帐篷内合衣躺下。

自那日进入北国,她再不曾与元溪有过一言一语。

想到元溪,她立刻喊停自己,即便在脑海中想一想她的仇人,她也万分不愿。

元溪是将死之人,而在数年以前,她的内心就唯有将军一人。

草原上吹着温暖的风,她渐渐沉入梦乡。

梦里的阳光灿烂无边,阳光照耀下的海面蓝的令人心醉,她和将军并肩坐在温热的岩石上。

午后的时光静谧安然,有青色的小蟹在沙滩上悠然爬行,海风吹乱将军的发,发梢痒痒地拂着她的脸颊。

她从袖中取出一柄冰凉的小梳,为他梳理凌乱。

她那时并不明白什么是情,也懒得明白,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和他在一起是唯一令她开心的事情,除了想永永远远陪在他身边,她别无所求。

可是她唯一所求的那一样,老天也吝啬地没有给她。

感情穿越时空,嘴角在回忆时流露出甜蜜,那些美丽的过往,暖暖地盈满她胸怀。

她从睡梦中醒来,帐内一片漆黑冰冷,已不知是几时几刻。

黑暗中她又回想起一些不开心。

她从前与将军在一起时,因为彼此年纪浅,偶尔不免争执几句,但他却极少皱眉。

后来他皱眉的次数越来越多,她不清楚他是否因为自己而皱眉,她只知道他越来越抗拒同自己在一起。

他渐渐不再理会她,很少和她说话,甚至莫名生她的气。

有一天她终于生了他的气,同他大吵一架,转身离开他身边。

她以为他会来找自己,毕竟他们相依为命多年,可是她等了很久很久,他都没有来找自己。

她从前还想,若他来找自己,她一定要先恼他一会儿,才肯同归家。后来他久久不来,她就觉得但凡他肯出现,她就立刻随他而去,一个字也不多言。

她一直在盼,吃饭的时候盼,睡着的时候盼,遇到危险险些丧命的时候盼。

她能够一次又一次从险境中逃生,比仇恨更重要的就是将军。

如果有一天他不再生自己的气,想找回自己的时候,她却不在人世了该怎么办?

依他的个性,他必定会因为当初赶走自己而愧疚良久。

他已经承受了太过沉重的枷锁,她怎么舍得再令他心怀愧疚过自己的一生。

他身边虽然围绕着满满的人,可是他们都在逼他做他做不到的事情,她更不可以丢下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所以无论她在郑王宫中遭遇怎样的险恶,她都绝不能死。

所以她的确没有死。

她非但没有死,她甚至将郑襄王带到他的面前。

除掉郑襄王,他从此就可以卸下那副压得他透不过气的枷锁。

风吹长草,一波接一波,在帐内听来,似是海浪此起彼伏。

听肖将军讲,过了尼耳草原,再东行数日,就将抵达将军目今驻守的咽喉之地潮打城。

匆匆一年多的光阴,六伯的头发全白了吧?她养的那只猫儿还在家中吗?还有那截从眉山折来的紫竹,将军说会替她做成竖笛,一年的时间,也将做停了吧?

无论竖笛有没有做好,总算她可以借着笛子这件小事,在重逢的时候打破彼此的僵局。

故人说近乡情怯,大抵就是如此。

当初她虽是不告而别,但也并非她情愿不告而别。

她只是犯了一点小错,而他就要痛责自己——这世上谁人责怪她她都不会那般伤心,唯独将军责怪,哪怕一丝一毫,她也感到百般的伤心难过。

如今她这样回去,他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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