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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兰,莎兰。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
舞台柔和的灯光下,一头金发的茜拉公主躺在修女莎兰的怀中,带着遗憾与不甘的表情,气若游丝地吐出了此生的最后一句话,然后缓缓、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灯光熄灭。只是一瞬的沉默,全场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在后台的浅丘听见这如雷鸣般绕梁的掌声,一时也难平心中的激动,她提起裙摆,踩着小碎步跑到扮演女主角莎兰的柚木萤旁边,绽开了最灿烂的笑容。
舞台的灯光又一次亮起,打亮了浅丘的笑靥。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她并没有找到橘真琴的身影,但是她却笃定地相信,橘真琴的视线一定停留在她的身上。
戏剧社在三年级毕业典礼上的演出获得了圆满的成功,社长满面红光地宣布要请社员吃火锅。浅丘笑着从乱成一锅粥的社员里悄悄逃了出来,橘真琴在门口等她。
“橘学长!”浅丘一眼便认出了门口逆光而立的高挑背影,两抹红晕又一次浮现在她微胖的脸庞,她忍不住向前加快了脚步,“演得还可以吗?”
橘真琴点点头:“演得很棒,辛苦了。”
得到了喜欢的人的肯定,浅丘明里的心中快乐得像要开出一朵花。如果她有尾巴,现在应该也是在欢快地摇摆个不停吧。
然而,浅丘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她扫视了橘真琴周围,却并没有捕捉到熟悉的身影,她眼神不住一黯:“果然,望月学姐和七濑学长还是没有来。”
橘真琴也发出了一声叹息,他垂下了眼睛:“実岭太要强了,遭遇到这种事,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出来。”
望月実岭的中心考试几乎是惨败而归——这个成绩,对于像浅丘明里这般平庸的人来说,竟也算得上糟糕。原本笃定冲击东大的望月从云端一路跌到了地底,最后只被一所位于神奈川的医疗类短期大学接手,在毕业典礼第二天便要出发远赴神奈川。
得知这个消息时,浅丘明里一度以为这是个拙劣的愚人节玩笑,然而橘真琴认真的表情却骗不了人。她伫立在原地,错愕许久。虽然发生在望月実岭身上的事于她并无多大关系,但她还是觉得心中有一块坚硬的东西凹陷下去,像是信仰的覆灭。
“像望月学姐那么优秀的人,最后竟然要去短大,实在是太可惜了。”浅丘明里叹息一声,由衷地惋惜道。
橘真琴张开嘴,刚想回答什么,却蓦然噤声。浅丘明里好奇地顺着橘真琴的视线抬头望去,看见迎面走来了两个系着蓝色领带的三年级学生。其中一个浅丘明里认识,是柚木萤的姐姐,与柚木萤七八分相似的脸庞上,却平白多了些阴鸷与戾气;另一个淡眉薄唇一脸刻薄的女生浅丘明里虽不熟悉,但是也知道她是岩鸢这一届唯一一个顺利进入东大的女生。
两个女生并没有将橘真琴和浅丘明里放在眼里,但是她们的对话却清晰而刺耳地进入了浅丘的耳中。
“真了不起啊,你成了我们学校今年唯一一个进东大的人呢。”柚木弥生轻笑着说,像是一句恭维,语调却充满了嘲讽,“到最后拼的果然还是实力呀,之前叽叽歪歪的人现在都没了影子呢。”
另一个女生薄薄的嘴唇勾勒出一个讥讽的弧度:“是啊,只可惜那些自鸣得意的人实在太不争气,最后还成了班级的倒数,拉低了平均分。”
说罢,两个女生相视一笑。
这段对话让浅丘明里气得全身发抖,她攥紧了拳头,一句“卑鄙无耻”已经卡在喉头。可是她毕竟没有勇气说出口,她无力地松开了拳头。
身边有那么多心怀恶意的人,她根本不应该对望月実岭的命运感到意外。
“走吧。”橘真琴轻轻叹息一声,伸手揽住了浅丘的肩膀。这个动作在真琴看来是无心之举,却让浅丘明里一瞬间红了脸。
陪橘真琴走到自行车库,在他弯腰解锁自行车时,浅丘注意到橘真琴用的钥匙圈,正是自己当初赠送的那个白色.猫咪。她原本应有许多甜蜜与温暖的思绪,可是现在,充斥着她整个脑海的却只有望月実岭。
那天,为橘真琴买完这个礼物,回家路上却莫名遭遇到可怕的小混混。是望月実岭挺身而出,那一头亮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从天而降的神祇,一个天生的英雄。在初见的那一刻,浅丘明里便知道,这是自己所羡慕、所尊敬,却从来都不能成为的人。在日后的交往中,浅丘也慢慢了解这个人,看到了她坚强外表下的脆弱与柔软,可是那一切过往的伤痕却让这个人的外壳更加坚强。
“望月学姐,不会就这么被困难所打倒吧?”跟在橘真琴的自行车边往前走时,浅丘明里看着地上的水泥地,开口道。像是在对橘真琴说话,却更像是说服自己的自言自语。
橘真琴没有像平常一样微微一笑,却难得地露出了严肃的表情:“我相信実岭足够坚强,只是这一次,她受到的打击似乎格外大。”
浅丘明里没有再回话,她学着大人的样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
戏剧社聚餐时,浅丘明里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像是有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心上,堵得她喘不过气来。
隔壁一桌吵得厉害,她茫然地抬头望去,却捕捉到了一抹亮金色的身影。她心下大骇,等定睛一看,却是男生在拿着茜拉公主的金色假发在玩闹。陪柚木萤来蹭吃蹭喝的叶月渚戴着假发得意洋洋地宣布自己是公主殿下,看得让人忍俊不禁,可是浅丘明里却笑不出来。
望月実岭虽然有一头漂亮的金色长发,却不是公主,否则,她也不会遭遇那么多不幸了。
她想起自己之前遭遇的困难——口音被歧视、被同学孤立排挤、被小混混欺负,这一切在曾经的浅丘明里看来,仿佛都是无法承受的重量。她曾经多么迫切地想要拥有望月実岭那样优异的成绩,那样强大的能力,好像只要这样就可以打倒一切苦难似的。
然而,她现在才明白,同望月実岭相比,自己遭遇的一切都算不上什么。
想起那天望月実岭看着她时,又是困惑,又是迷茫,现在仔细想想,却又有几分羡慕的神情,她的心便像是空了一块般难受。
一定要做些什么,让望月学姐振作起来才行。浅丘明里望着眼前锅子里咕咚冒着的气泡,暗暗下定了决心。
她回家后,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叠已经有些泛黄的信纸。钢笔蘸了蘸墨水,将信纸在眼前摊开,托腮苦思冥想许久,她才带着一些犹豫往信纸上写下了第一笔。也许是有某种神秘的魔力,在写下第一个字后,她的话语便像泉水一般源源不断地在笔尖涌出。等到她回过神来时,眼前赫然是四张填得满满当当的信纸。
她松了口气般旋上了笔盖,用手工课上做的天鹅形状的别针固定住四张信纸,小心叠好,放进信封里。在雪白的信封上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上“望月実岭学姐敬启”,用胶水封口。她抬头看了一眼时钟,十一点三刻。望月実岭是明天早上的列车,浅丘明里害怕自己睡过头起不来,到时候再寄信恐怕会麻烦。她看了一眼父母的房间,他们已经睡了,她咬着嘴唇想了想,最终还是狠狠心,披上外套,系了围巾,推开门,冒着夜色去给望月実岭送信。
望月家同浅丘家离得不远,但是也要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十二点的夜晚,街道上空空荡荡,只有惨白的路灯噼啪作响。浅丘从小便牢记妈妈的教导,从未在夜晚独自外出,现在走在街上,她心中也惶惶的有些害怕,仿佛黑暗中有无数双邪恶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往前走,往前走。她轻轻地为自己鼓着气,加快了前行的脚步。她害怕自己一旦慢下了脚步,就会被身后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却仿佛行走于荒漠。好不容易看到了望月家的大门,浅丘像是看到了救星般扑上前去。透过望月房间的窗口,浅丘可以看到她仍亮着灯,幽蓝的灯光刺痛了浅丘的眼睛。
这个时候,望月借着灯光,在干些什么呢?浅丘明里不知道,她紧了紧自己脖子上那条翠绿色格子花纹的围巾,将自己捂在怀中的信小心地放在了望月家的信箱里。出乎浅丘意料,望月家的信箱里竟也塞了许多邮件。
她没有想太多,放好了信便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忽然觉得夜晚的风又凛冽了一些,她便忍不住紧了紧自己脖子上的围巾。
她正要迈开步子走向阶梯,忽然感觉脖颈间一紧。她惶恐地转过头去,一个一身酒气的人影近在咫尺。
浅丘明里本能地想要出声尖叫,可是那个人却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没有就这么放弃,而是狠狠地挣开了那个人,用尽全身力气咬住了他的手。那个人吃痛,手往回微微一缩,浅丘明里借这个机会掉头便往望月実岭家门里冲。但是那个人的反应和浅丘一样快,他伸出手,攥住了浅丘的马尾辫往后拉。头皮上的疼痛让浅丘忍不住掉下了眼泪,但是求生的意志却还是让她使尽了力气往前。
“望月学姐!望月学姐!”她拼尽力气大声喊叫,然而这喊叫却也让她丧失了挣扎的能力,那个人把她拉到了身边。浅丘明里惊恐地抬头望着那张醉醺醺的脸庞,莫名的熟稔感爬上心头,浅丘认出来了,那是曾经欺凌自己的小混混,望月実岭的手下败将。
“我说过,我会来找你复仇的。”那个人借着醉意,狰狞地笑了起来。浅丘明里看见他的手伸进口袋里,一把明晃晃的小刀亮在了眼前,“我要杀了你。”那个人露出一口黄牙。
她把自己认成了望月実岭,浅丘明里惊慌地发现。而且,他的目的并不是劫财或是劫色。
在那个人操着小刀往自己心窝刺去时,浅丘明里像只鸵鸟一般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