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02 伤疤(1 / 1)
放学前,数学老师走进班级,将早晨测验的试卷发给了大家。
“第一名还是望月同学。”数学老师像是无心一般地说道,整个教室瞬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望月実岭将90分的考卷折叠起来,旋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努力做到气定神闲的模样。
身后传来不屑的轻声讥笑,望月并不打算理睬。
她踩着下课铃的尾音拎包走出了教室。
学校里的学生大多参加了社团,这个时候回家的学生算是少数,而在这少数之中,又多是三年级的学生。望月向前匆匆迈动着步子,过长的刘海几乎挡住了眼睛,她也不抬手去整理。
“望月学姐!”
走到校门口时,一个颤抖的声音虚弱地呼唤着望月実岭的名字。望月怔了怔,转过头,是站在门口一脸紧张的浅丘明里。
“怎么?”望月実岭上下打量着这个尽惹麻烦的一年级转学生,矮小的女生用校服、围巾、手套和耳罩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远远看去,像个行走着的饭团。
浅丘明里慌乱地摘下自己白绒绒的耳套,脸庞因为过度慌乱而发红:“我、我有点……”
“不敢一个人回家?”望月疑惑地抬了抬眉毛。
浅丘明里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又一次涌进了眼眶:“我害怕会有……昨天那样子的……”
望月実岭有些为难地咬了咬嘴唇。附近这一带确实不太平,一直有不良少年的团伙出没。
“望月学姐对付那些不良少年很有办法,所以……”
浅丘没有再做声,她戴着手套的双手不停摩挲着,像是在等待望月的回答。
确实,望月実岭擅长对付那些欺软怕硬的不良少年。她也曾经借着自己的一身好本领解救过像浅丘明里这样惹上麻烦的女生。但是,往往最后,那些女生会留给她或惊恐或厌恶的一瞥,然后远远地躲开。
多少付出都没有用,那个烙印将永远烫在望月実岭的身上,像一个诅咒。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揉了揉自己手腕的一道突兀的伤疤,朝浅丘苦笑起来。
“実岭,”清朗的男音打断了望月的思绪,她抬起头,见是橘真琴和七濑遥。橘真琴手里拿着包,有些不解地看着望月実岭,“怎么干站在这儿……”
“真琴,不是说了别在学校里跟我打招呼么!”望月実岭紧紧蹙起了眉毛,跑到橘真琴面前压低了声音责怪他,她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站在原地的浅丘明里,她却是像放空了一般,眼睛没有焦点地看着前方。
橘真琴抬头看了一眼浅丘明里,又低头看看望月実岭:“那个孩子竟然在和実岭搭话。”
“她刚刚搬来这儿,不熟悉这里的环境,也没听说过我的那些事。昨天她被不良少年袭击了,”望月垂下了睫毛,“她心里有点阴影,想要我送她回去。但是……”
她咬了咬嘴唇,并不是不想,只是不能。
“所以你又去招惹那些不良少年了?”没等望月実岭再度开口说话,七濑遥却突兀地打断了她。望月抬起头,见少年的眉毛不赞同地紧紧蹙起。
“……对不起。”知道少年是在担心自己,也知道是自己理亏,望月実岭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看出了望月的为难,橘真琴会心地点点头,朝浅丘明里走了过去。
“我来送这孩子回去,実岭,遥,你们一起回去吧。”
当橘真琴走到她身边时,浅丘明里的灵魂仿佛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她惊慌地抬起头,望望橘真琴,又看看望月実岭,脸庞上浮现出了诡异的绯红色。她兴奋地扬起了没有修剪过的粗眉毛,将满心的快乐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脸上。
“谢、谢谢你,橘学长!”浅丘明里开口道,许是因为难掩内心的激动,她的声音竟有一些颤抖。
望月実岭挑了挑眉毛。
“我来送実岭回去。”七濑遥上前走到望月身边,话音刚落下,却被望月実岭推到了一边。七濑遥怔了怔,不解地蹙起了眉头。
“太危险了,别跟着我。”望月実岭微微一笑,“遥,除非我被他们扔进水里,否则你一点点都帮不了我。”
望月実岭并不是瞧不起七濑遥,她说的都是实话。也正是因为这样,七濑遥在短暂的怔忡之后,颇为受伤地别过了头,却没有开口反驳。
橘真琴颇为担心地看了一眼七濑遥,最终也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会小心的。”见七濑遥放弃了送自己回家的打算,望月実岭放心地将微笑加深一些。
在路口与三个人挥手道别,望月実岭转过身去,收敛去自己脸上的微笑。也许是心理作用,手腕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突突直跳,像是一个警报。她警觉地扫了一眼周围,加快了步伐向前走去。
还好,这一次回家的路上一切平安。望月実岭走出便利店,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这个月的开销与剩余的资产,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日子越来越难过了,还好,这样的生活也即将走到尽头。
高中三年级刚刚开始的时候,学校曾下发过志愿调查表,不同于其他同学纷繁复杂的梦想,望月実岭只在表格的最上方用寥寥数语写就东京二字,再无别他。当橘真琴问起缘由的时候,望月看似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唯一的梦想,就是带着奶奶去东京,远离我爸惹下的那些是是非非,真正地成为我自己,然后让奶奶过上好日子。”
那张考试第一名的试卷兀自躺在望月実岭的包里,此时却好像变成了她前往东京的通行证,让她觉得热得发烫。她低下头,嘴角少见地浮现出了笑意,抱紧了手中刚刚复印过的笔记。
东京,东京。马上就能够抵达了,只要再撑过这最后的时光……
快要走到家门口的台阶时,望月実岭却蓦然顿住了脚步。
她收敛起嘴角的笑意,眼神变得凌厉。她抱着怀中的笔记,回过头来,警惕地打量着四周。风微微吹动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然而她却从这声音中,清晰地听见了不和谐的音符。
有人在跟着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的望月実岭蹙起了眉头,心中登时警铃大作,思维飞快地运转,她急忙掉转过头,往相反的地方加快了脚步。
“别怕,是我。”
是令人安心的声线。
望月実岭微微怔忡,立刻放慢了脚步,笑意再一次攀上嘴角,虽然也仅仅一瞬。
“遥。”望月转过身去,抬头望着迎面走来的黑发少年,“不是让你不要送我么?”她皱起了眉头,露出了些怒意。
“是真琴,让我给你送东西。”七濑遥晃了晃手中的一本深蓝色硬皮封面的笔记本,“他中午给你的是第二学期的物理笔记,这一本才是第一学期的。”
橘真琴送浅丘明里回家,让七濑遥带东西给望月実岭也合情合理,况且他们都住得很近。望月没有过多追究,低头检查自己复印的笔记,果然有一部分是第二学期的内容。她将眉头蹙得更紧一些,心疼着自己刚才白花的冤枉钱。
七濑遥将笔记本递给望月実岭,看着她纠结的表情并没有做声。他和橘真琴并不是没有向少女提供过经济援助,但是每一次都遭到拒绝。望月実岭的自尊心不允许她接受两人的“施舍”,七濑遥深谙这一点。
“既然都到这里了,就上我家坐一会儿吧。”望月実岭朝台阶上方努努嘴,道。这一路她处处留心,想象中的危险人物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七濑遥几乎想都没想便点了头。少年走到望月実岭身边时,眼神无意中扫过了她手腕处的伤口。
注意到少年的视线,望月急忙用右手握住了左手的手腕,掩饰般地朝七濑遥笑了笑。
“以后,不要再招惹那些混混了。”七濑遥移开视线,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却毫无保留地抵达了望月的耳中。
她抿起嘴,苦笑了起来:“嗯。”
两年以前,在望月実岭高一的时候,她也曾经在上学路上遇见欺侮女学生的混混。因为良好的基因和小时候的经历,望月実岭没费多少力气便将那个小混混制服,从他手下救出了女学生。然而,那女生显然认出了望月実岭,也回想起了坊间不实的传言,恐惧在她脸上渐渐放大,较之前的恐慌有过之而无不及。望月実岭看着女学生几乎是逃命般离去,也只能勾勾嘴角,嘲讽地微笑。
然而,却没有想到,放学路上,那记仇的小混混竟拉帮结派,带着家伙将自己堵在路上。在望月手底蒙受侮辱的小混混哪里还顾得上江湖规矩,一声令下,混混一拥而上。望月纵使有一身好本领,却也没抵挡得住人多势众,不久便倒在了血泊里。不知昏迷了多久,等到有意识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白色的病房之中。
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七濑遥。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可是望月実岭却清晰地感受到,他蓝色眼底所燃烧的愤怒。
“还好这一次他们只是打了你,要是他们再坏一些……”
望月実岭闭上了眼睛,没有听七濑遥继续说下去。
在学校里,勇斗混混的望月却并没有成为英雄人物。匆忙逃窜的女生将望月描述成了凶神恶煞的罪犯,混混的帮凶。如果说当初人们对望月的评价只是没有根据的谣传,这一次却有了铁打的证人,望月在校园里的生活也越发艰难。
然而,在这一切悲伤之外,望月却还是感到了一丝安慰。因为,橘真琴和七濑遥始终站在她的一边,相信着她;因为,那天在病房里,她在七濑遥的眼中,看见了笨拙却真实的关切。
她的右手轻轻抚摸着左手手腕上的伤疤,那是那次事件中永远抹不去的印记。它提醒着望月実岭那个噩梦般的黄昏,也常常让望月想起少年写满关切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