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1 / 1)
终于下雪了。
扎着羊角辩子、身穿半旧碎花棉袄的裴静张望了窗外一会,最后忍不住悄悄打开后屋的门缝往外看,天空中鹅毛大雪飘扬而下,小院的地上已浅浅铺上层白色,她心里既兴奋又担心。
兴奋的是,搬来县城快两个月了,现在终于下了第一场雪。担心的是,前屋还有好几个人没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走,希望不用康哥哥等太久了。
裴家搬来小县城后租了间平房,还是继续之前在村里面那样,前屋做小饭馆,后屋是家人的居室。
虽然现在傍晚六点还没到,但东北的县城已开始入黑。一般务农务工的人早已回家老婆孩子热坑头了。只有少许的人还在外头。往日这个时候已经一家人围坐着吃饭了。
斐静思索一番,终于下定决心转身向屋内的大哥哥说:“大哥,你在这看好弟弟啊。我去外面帮帮爸妈。”
正在本子上写着歪歪斜斜的字的裴永军急切地抬起头,愣头愣脑地问:“小静,你现在去找康哥哥?我也要去玩雪,我也要去。”
“哎呀,外面的人还没走,我们饭也没吃。我去外面帮忙,你在这别闯祸,要不以后再也不带你出去。”
裴永军居然对她半命令式的口吻十分贴伏,说了声“知道了”又继续低头写字。
裴静又看了看在炕头上睡得安稳的弟弟,她出去关好门,小跑着去前屋了。
里面只剩下一桌了,香喷喷的炖菜还冒着点余烟,那两个人正聊得起劲,一看到裴静过来,其中一人马上说:“咦,小静儿怎么出来了?”
“郑大伯好!徐大伯好!”裴静连忙甜甜地向那两人打着招呼,原来是以前村里面的人,现在都是一个人出来县里打工。
在厨房张罗着的裴兴汉正好走出来,看了看钟:“小静是不是饿了?”
“哟,都六点了。都开始天黑了吧。老裴甭管我们了,我们都吃得差不多了。”他转脸去裴静那边:“小静儿,快去叫上你哥出来一块吃饭吧。小孩子可不能饿着。”
这时,一边利索地收拾着其它桌子的裴静脆生生地说:“郑大伯,你就多吃点嘛,怎么每回我一出来就要走呢?咱家可是打开门做生意的。”
“就是就是”,裴兴汉已经见惯不怪自家丫头学着大人般的古灵精怪,“继续吃继续吃,咱的还没做好呢。”
话虽如此,郑徐两人还是起来扯扯大衣就一同走了。坐在一旁小凳子上的裴静连忙跑过去收拾。
女主人易芳这时也从厨房端出自家的菜了,边走边埋怨:“小静,我说过你多少回了,这前屋里头的事不用你操心,让你看好哥哥和弟弟你就不管。”
“妈,弟弟睡得好好的不用管,哥哥也在里面写作业。”裴静越说越小声,还带着点委屈。
看着酷似自己样子的女儿小嘴一扁,易芳心里也软了下来,放下手中的菜说:“我去里面带他们出来吧。”
一会,等易芳和大儿子出来的时候,怀里的小孩已经醒了。
“醒了?我来我来,他娘,你先吃饭。”裴兴汉胡乱地擦了擦刚吃完饼的手,接过了小儿子。才一岁半的小孩在他怀里发着“啊,啊”的单音,还没会说话。
桌面的菜不多,只有一个菜和一盘葱花饼。裴永军和裴静一个端着一个饼吃,只有易芳一个人是在吃米饭。
“你们俩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裴静说完继续不言不语地吃着饼,裴永军满嘴塞满饼也胡乱地点着头。
裴静刚满六岁,上个月上的学,就是因为让她在城里上学所以才从村里搬到县城里的。
易芳吃完饭放下筷子就说:“你们多吃点,今天下雪,我去给你们加床被子。等会进屋就早点睡觉。”
照例是裴永军的乱点头,裴静这会也眼观鼻地点头。
裴静心里惦记着下雪这事,也吃得不多,催促裴永军吃完以后,一下子就把东西全收拾进厨房,拉着他回里屋。
两兄妹同住一个房间分开炕头睡的,而父母的房间就隔着小院就在对面。平常晚饭后,弟弟就由母亲带着睡,父亲晚一点准备好明天的菜才去睡。直到第二天上学前他们才见到父母。
外面天都全黑了。
回到房间,裴永军半带犹豫地问:“小静,外面好黑啊。你还去不去?”
“去,当然去”,裴静一咬牙下定决心:“要不康哥哥以后都不带我去玩,你怕的话别去了。”
“我……,我不怕,我也去。”
裴静翻了翻枕头底下,找出了手电,就带上哥哥一齐走了。
“快点。”她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两人绕到屋外,一出门就开始拔足快跑了。
裴兴汉在房间里逗着炕上一步一蹒跚的小儿子,易芳正在算着今天的生意额。
看到她算好了把钱放进灰色的铁盒子里,再放进柜子。裴兴汉终于忍不住说:“孩子们还小喜欢玩,有时候别太严格。”
他对孩子的毫不管束早已让易芳心有不满,她下意识地反问:“难不成你想以后孩子长大像现在这样?”随即,也觉得自己语气重了,“我也只是为他们好。”
“其实现在永军跟着小静一块读书也好了很多,有些事慢慢来吧。”
看着丈夫那一脸老实巴交的安抚笑容,易芳垂下了头淡淡地说:“那是,我还能要求什么呢?”
裴兴汉微微抬起头,看着暗黄的灯光映在她依旧皎美的侧脸上,只是生活的无情已经为她添上少许苍老和忧伤。
自己终究是个粗人。
裴兴汉叹口气:“这些年辛苦你了,往后我再加把劲,让你们过得好些。”
~~~
夜,黑得沉沉实实,除了远处的几户人家窗中映出来那微乎其微的灯光,似乎一切都淹没在漆黑之中。
“康哥哥,你说现在几点了?是不是该回家了?”裴永军有些不安地问身旁的人。
被称作康哥哥的丁子康比裴永军还矮半个头,他一直垂着手里的电筒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身影,她似乎还在起劲地堆着雪人。
“康哥哥!”裴永军又推了推丁子康的手臂。
“哦,”丁子康才犹豫地喊出去,“小静,回家了吧。明天要上学。”
裴静瞧那两个人的方向白了一眼,才想起天太黑看不清楚,连忙没好气地说:“才没玩多久呢?”
“这才第一场雪,往后有的是玩的时间。”
“对啊对啊,改天再来。”裴永军随声附和。
玩得不亦乐乎的裴静虽然还没尽兴,不过想到也许明天晚上可以继续再玩,心思也收敛了点。而且万一上学迟到,那可就惹火妈妈了。
“算了,走吧,走吧。”她拍了拍身上的雪,走来对着丁子康说:“康哥哥,明天也下雪的话继续啊。”
她的笑容就在面前晃动,有点木纳的丁子康也露出会心的微笑:“行,那明天见。”
两兄妹和丁子康分开以后,就转入一条小路回家。
“康哥哥真好,跟着他有得玩有得吃。”
听到哥哥这种崇拜的语气,裴静不由得心里发笑。
丁子康比哥哥还小两年,而自己比丁子康小一年。两家本来是同一条村的,从小玩到大。裴永军也跟着妹妹叫他康哥哥。不过因为丁子康的父亲是警察很少在家,为了让丁子康在城里上学,他们一家也是去年搬来小城的。
而裴永军的情况特殊,因为智力问题小时候村里一直不让他上学,现在到城里,易芳跟学校好说歹说才同意让他跟裴静同班。就这样,三个人又凑上了一块。
“哥,放心,以后我大了也带着你有吃有玩的。”裴静豪气拍了拍他的背。
静悄悄地从后门回到后屋,却竟然还听到孩子的哭声。
难道爸妈还没睡?听着弟弟时断时续的哭声,裴静实在有点心虚和不安,她跟裴永军说:“哥,你先进屋睡,我去妈那边看看。”
看着哥哥懵懂地点点头进了自己的小屋,裴静也走过对面轻轻拍着门。
“妈!还没睡吗?”
门没上锁,因为她的拍打微微透出细缝。
“妈!”裴静又叫了一声就轻轻推开门。
原本整洁的房中已变得凌乱不堪,柜里、炕上所有放置的东西都被翻得乱七八槽。只有弟弟坐在炕上有气无力地哭着,当他看到裴静进来,才拼命放大哭声同时伸出手要抱。
爸爸,妈妈……
心中的不安变得越发强烈,她向着弟弟说了句:“小平乖乖在这,姐姐去找爸爸妈妈。”就转身飞快地跑出屋。
不过数步距离,裴静已经掀开厚重的布帘来到前屋。
一眼看到地上有着点点刺目的红印,她的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呼吸变得异常难受。目光顺着那血红继续延伸,进入眼内的是父母那东歪西倒在地上的身体,那身上的、那地上的一大片血腥直冲入鼻腔。
“哇——”
终于,她大声地哭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