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不够老辣。(1 / 1)
池靳在南三城总部遭了暗算,虽然只是脸上伤了点,并无大碍,但也是影响了心情。是以他只是第二天去与谢扶书商量了合作事宜,并没有如约请谢澜去杏花楼。
恰逢谢澜从清静居出来后,也是挂了一身彩,整个人狼狈得不行,即便是池靳去请他,他大概也不一定去。
这事儿拖着拖着,就拖了一个多礼拜。
池靳脸上的伤好了,谢澜也能蹦哒了。于是在五月二十九号的晚上,这两个人就如同狐朋遇上狗友,各自带着各自的不着调进了杏花楼的雅间。
满桌珍馐,好酒如云。
只有他们两个人。池靳没带林淮屏,谢澜也拒绝了殷九相的陪同。
当没人打扰时,最适合吐露秘密。
谢澜挑了一筷子菜,在嘴里嚼着,装作不经意地问:“之前听父亲说,你脸上有伤。是你自己弄的?”
桐城的大街小巷皆有传言,男女老少都知道军阀池靳在自己的地盘上遭遇了刺杀,叫子弹擦伤了脸。但越是于人前浮露的,就越不一定是真相,谢澜心里有一个揣测,所以他话有双关地问出来。
表面是问他的伤,实际上却是问这次的事件是不是他一手策划。
“你跟你我初见时很不一样。”池靳没答他,他的语气有些莫名的惋惜,让谢澜觉得很不舒服。
谢澜挑眉:“怎么?”
“我记得你说过,‘漂亮的花瓣已经毁了,花蕊留着也没什么意思。’”池靳笑了笑,“不知你现在是花瓣,还是花蕊?”
谢澜反问:“你想我做花瓣,还是花蕊?”
“局势又岂是我能决定的?”
谢澜不置可否。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本该热络的场面却尽被沉默占据。他们两人都不是多话之人,谢澜也没什么心情再去装疯卖傻——这次他并没有醉,更重要的是面前这个人在向他装聋作哑,他若是再装疯卖傻去挑衅对方,可是真没有脑子了。
挑衅归不挑衅,日常的闲聊、“无意”的玩笑还是要继续的。
谢澜小口啄几口酒,决定打破沉默,他道:“请教容予年岁?”
“廿九。”
“可曾娶妻?”
“未。”
“二十九岁仍孤身一人,”谢澜一笑,“莫不是那些女士们皆觉得你英俊潇洒,又太过有为,心中自卑而不敢嫁给你?”
“也许是因我手段毒辣,两面三刀,她们怕了我。”池靳也掬了一笑,他忽而持了筷子,往杯沿上敲了几下,唱道:“一年春事几何空。杏花红。海棠红。看取枝头,无语怨天公。幸自一晴晴太暖,三日雨,五更风。
山中长自忆城中。到城中。望水东。说尽闲情,无日不匆匆。昨日也同花下饮,终有恨,不曾浓。”
这是首刘辰翁的词,并没有多大意思,只是伤春。池靳唱出来,也是拿自己打个趣。虽然他伤的春与刘辰翁伤的春并非一个意思,此时也可以去等同。
谢澜听出来,弯弯眼眸,故意曲解池靳的意思。“杏花红。海棠红。看取枝头,无语怨天公。倒也真是这个理,你端地是如杏花如海棠,女士们却也只能怨天公不赐予你们好姻缘了。”
话语之中,俨然又夸了夸池靳的好模样,将他调笑一番。
池靳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划了火柴点上,淡淡的玫瑰香味随着烟草的味道一同在空气里弥散。
“虽然我不结婚,不过我妹子就要结婚了。”池靳不着意地将话题揭过,“如今你我也算有些交情,婚纱照便在你那影楼拍罢,看在我的面子上,谢少爷可要记得给她打个折扣。”
“我都叫你容予了,你又何必再称呼我为谢少爷?”
池靳掐了烟,声音微微沉下去一些,“敛之。”
“既是这样,我就给她打个九九折。”
池靳忍不住笑出来,“你可真大方。”
谢澜意有所指,“毕竟我是个商人,唯利是图,当然要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
“你放心,”刚才那笑容仿佛没有出现似的,池靳的声音更沉了一点,“我不会做卸磨杀驴的事情。”
他眉宇间带着些纠结的影儿,他似乎是在理清自己的思绪,清俊的脸上显出一股子苦恼来。
谢澜的心紧了紧。他试探性地开口,“容予,你不是醉了吧?”
“怎么可能?”池靳一挥手,做出一副狂放的样子,“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容易醉的人吗?”
……倒真的是醉了。谢澜心道。
“敛之。”还不等谢澜反应过来,池靳忽然又喊他一声。
谢澜偏头看他。
“我未婚娶,是有原因的。”
“愿闻其详。”
池靳一本正经地解释:“我不愿娶妻,而不是我娶不到。”
谢澜点头,这点他早知道。
“我之所以不愿娶妻,是因为,”池靳蓦然一笑,“我喜欢男人。”他盯着谢澜,如钩的目光已经不见,一双眼睛清澈透亮,脉脉诉说着某种情意。
谢澜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他假作没看见池靳这眼神似的,赶忙找了几句话敷衍过去,继而又对池靳举杯相邀。
这一晚他竟不知如何过去的,等回到谢公馆,进了自己的房间时,他才惊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他想,池靳这姿态,十有八九是真对他起那份心思了,也好在池靳说的是醉后言语,他只当甚么也没听见便是。不过,知道这一点,他手中就算多了一张王牌,他可以利用这张突如其来的王牌,铺一条更舒坦的路。
唉,果真不比从前,不仅学会了算计前路,在算计前路的时候,竟是要把自己也给卖了的。
他想起刘辰翁写的另一首词。
天上人间一样寒。这话说得真是对。
将军府里。
池靳与林淮屏下棋,不过下了十分钟不到,林淮屏已露败局。
“大靳,你这也太阴了,不过是下着玩玩的一盘棋,你居然给小淮子挖了这么多陷阱,”林明珠咋咋呼呼地点评着,忽而一指棋盘边角,声音更大,“你这心眼也太多了,这么不起眼的地,你也给他设个局?”
池靳微微一笑,没有一点酒醉的样子,“下棋本就是这样的,处处为局。”
林明珠努了努嘴,冲林淮屏说,“小淮子,大靳昨天肯定又去骗人了。”
“我说林明珠,你能不能闭嘴,我马上就要输……诶呀我……大哥你也太不给面子了!”
在林淮屏说话的时候,池靳已经落下一子,彻底将林淮屏击溃。不顾林淮屏一脸的郁卒,池靳偏头看着林明珠。
这时候他意外地显出几分温柔,似乎他这个人从来温和无害似的。
虽然看着林明珠,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个身影。
半醉可以装醉,不醉亦可以装醉。
情意也能假扮出来。
谢澜,池靳眯了眯眼,你虽然聪明,但还不够老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