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大结局六(1 / 1)
沉香此前从未见过二郎神,然而脸色好歹是看得懂的,即便面前的武士真是他的血脉亲人,恐怕也是来者不善的。
生来就未见过父母,全凭想要见三圣母一面的信念走到今天这步,甚至不惜连累无辜,到头来你发现挡在面前的敌人亦是自己的亲人,沉香心里莫名苦涩,苦涩过后又前所未有地冷硬起来。
二郎神同人对阵经验良多,哪里看不出沉香脸上变化,晓得甥舅之间难免恶战。方天画戟乃是四海八荒排得上号的顶尖神兵,然而二郎神也不敢就昧着良心说自己能承受得住开天斧三击。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二郎神今天并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若伤于开天斧之下,他自躲去清静之地恢复个千八百年;若不幸丧命,只要元神不灭,万儿八千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心中唯一舍不得的,竟是那只小妖精。
只怕自己伤了死了,小妖精还要额手称庆。
二郎神手里紧了紧方天画戟,生死交关之际忙忙排开杂念,牢牢占住了通向华山腹地的唯一必经之路:“华岳三娘私通凡人,镇于华山下受罚,上秉玉帝下告凡间,乃是罪有应得。犯错不罚如何震慑天下,沉香,你若等得,总有母子相见的一天;若是……”
沉香干脆地打断了二郎神的话:“等不得。”
“好你个小畜生。”二郎神冷笑:“且试试舅舅的手段!”
竟就直接使出了杀招,方天画戟破空而出,把华山之上厚厚的云雾撕出一条敞亮的口子,太阳从山顶乍现,一下模糊了沉香视线。他失了先机,只好本能地提起手将神斧护在胸前,神兵交接之时的巨大冲击崩裂了二人脚下山石。烟尘散去之后,二郎神站在原地面色冷凝,而沉香则后退一大步,拿手揩了揩嘴角血迹。
二郎神先发制人占了这么大便宜,只让沉香后退了一步,二人实力高下立现,二郎神战前预感不幸成真,拿方天画戟对抗开天神斧,果然还是勉强。
对方也显然意识到这点,沉香抱着斧子朝二郎神拱拱手:“外甥这便来好好地领教一下家法。”
这是个要认真动手的意思。
二郎神心跳快了几拍,沉默地运起罡气护体,明知道根本没用,就算拼着万分之一的可能,保住自己不至于形神俱灭也好。开天斧似乎感受到沉香决心,从锋刃处绽出红光来,当年盘古便是拿它劈开一片混沌,绝非二郎神这样的血肉之躯可以抵挡。
“让开。”沉香似乎也意识到了悬殊的实力对比,他开始紧张,面前这人毕竟同他有血缘。
二郎神竟还冷笑出来:“小畜生果真手软了?”
明知对方是在激怒自己,沉香仍不可避免地愤怒了,二郎神一口一个小畜生,忘了自己身上同他也有一样的血吗?他怒吼一声,拼尽全力掷出了神斧。
二郎神也拼尽全力去接了,结果却是整个人被砸进华山崖壁的石坑里,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沉香皱着眉往坑里看,发现二郎神挣扎着靠在坑底的石壁上,怎样也没有倒下。方天画戟折成了几段儿落在地上,那一身让天上仙女津津乐道的银甲也已经残破,褴褛地挂在二郎神身上,且不说他身上挂的彩,二郎神那惯常紧闭的天眼也被震出了血。
显见的伤得不轻。
沉香不想赶尽杀绝,便扔下他不理,就要踏入上山的路,好劈开华山主峰救母,不想二郎神还能拖着条断腿挡住他的去路,脸上还是那种阴险至极的微笑,仿佛伤口并不疼痛:“小畜生,要上山可以,先杀了我。”
哮天犬闻风前来护主,挡在二郎神面前寸步不离。此刻沉香只要抬手,二郎神必定连狗带人都要重新去投胎。华岳三娘在阴暗的山洞里感到一阵心悸,她上一回有这种感觉还是沉香出生的时候,母亲的天性使她确定自己的儿子一定是来了。
她扑到唯一的石缝上,凄厉地喊了一声:“沉香!”
先时沉香对二郎神痛下杀手还要些犹豫,如今他清清楚楚听到来自生身母亲的呼唤,再也等不得了,他要铲除一切阻挡,哪怕那人是母亲的亲兄,自己的亲舅!然而试问有几个兄长会把同胞妹妹凌虐于山下,又同外甥兵戎相向。
二郎神根本不是个好东西。
沉香终于提气,举起斧头劈过去,他抱着莫大的勇气和决心,不说二郎神和哮天犬,这一击就连华山就要山崩地陷,二郎神闭上了双眼,而天眼更是从头到尾没有睁开过,只汩汩地流着触目惊心的血痕。
“住手!”一道金光袭来,沉香被刺得闭上眼睛,开天斧砸在一面青铜盾牌上,被迫飞回沉香手上,沉香这才看清面前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孩,似乎比他年长数岁,女装分毫不碍她的英气勃发,她拿着那面泛金的青铜盾牌,皱着眉斥责沉香:“刑天盾在此,开天斧不得造次,东海龙族已遭你连累领了天罚,你还要伤二郎真君性命?!”
这是沉香内心最阴郁之处,冷不防被揭破,顿时有些无措。
那女孩却不耐烦理他,回身把二郎神抱在怀里,把太上老君私下偷偷塞的丹药一股脑儿全喂进二郎神的嘴里,当初她被禁于地府,老头儿可舍不得她,把看家的宝贝都送给她了。二郎神一气吃那么多大补的丹药,感觉丹田一把火烧得正旺,眼见着要补大发了。
连忙捂住下腹,避开了头:“不能吃了,再吃要出丑了。”
阎王被他一吓,脸一红猛地放开了他,二郎神的头被砸在石块上,砸得眼冒金星,阎王不甘心同他道歉又有些下不了台,只好埋怨他:“甥舅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偏要一口一个‘小畜生’,打量你外甥还不够生气?你这张嘴,怕是存心找死。”
这人出了名的小心眼,嘴上没好话,没想到生死关头都秉性不改,把阎王又气又急。
二郎神扶着后脑勺:“我向来如此,你头天知道?”
阎王也来了气,看了一眼沉香,解了他的疑惑:“我同沉香共父,敢情也要叫您一声舅舅,再选个黄道吉日给您磕头端茶,认了华岳三娘做便宜娘,到时候舅舅爱怎样怎样,小辈可不敢管长辈的事情。”
这可把二郎神急得跳起来:“谁他娘要你这个外甥女儿?!”
阎王不理他,回头问沉香:“你都听懂了罢?”
“你是我阿姐?”沉香知道自己母族的情况,却是不知道父亲是谁,更不知道自己会有同父的姐姐,再看她同二郎神之间的眉眼官司,似乎与自己并不同母,这情况复杂超乎沉香想象之外:“我爹呢?”
“爹?”阎王摸摸下巴:“他恐怕成天在找能让他做太上皇的女人生孩子,而像我们这样的同父的孩子,恐怕有上百个。沉香,你不必觉得孤单,因为我们都一样,当然也不用希冀那个父亲。若没有紫微星君的命,我们都是路边的野草。”
阎王说话的表情,让二郎神有一种想把她抱在怀里的冲动,然而他腿断了,只好作罢。何况他要是当着旁人的面搂人,阎王显见就会炸毛。
他还未动,一条大蜈蚣却游过他脚边,放出一股血红色的毒气来,要不是刚刚吃了一把大补丹,虚弱的二郎神就要被毒死了。毒烟消散后,正中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穿着雨过天青色的书生袍,肤色雪白、眉眼雅致,因五官没有特别出彩之处,就连阎王都不敢轻易确认他是蜈蚣精。
不想那男子突然冲着众人一笑,这一笑仿佛空山新雨而又雨后初霁,有一种变幻到极致的美感,平平的五官顿时流光婉转、皎若天人。阎王屏住了呼吸,这哪里是什么蜈蚣精,简直是一只快得道升仙的男狐狸精啊,莫说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儿的生母,就算是此刻还被关押的华岳三娘,见到这粲然一笑,恐怕也要把自己先前所吃的苦抛在脑后。
有这样的本钱,难怪会一听到那个预言就坐不住了,找女人生孩子就可以做太上皇这等好事,简直就是为蜈蚣精这样的靠脸吃饭的妖精专门打造的。
作为生父,他轻蔑地看着阎王像在看草芥:“不过是个赔钱货。”而后笑意满盈地又冲沉香招手:“一样是紫微星命,自然是男孩金贵。来!到爹身边来,玉帝老儿霸着那位子太久,是该换人做了。爹爹手把手带你,你我父子俩坐拥江山,做四海八荒第一的得意人。”
阎王对“赔钱货”并没什么反应,拿手指尖慢慢抚摸着刑天盾光滑的表面,刑天盾是巨人与黄帝对战的法器,依然远不及开天斧,要是沉香铁了心拿开天斧作恶,开天斧选了紫微星做主人,此番大战怕是不能善了。
怕是预言成真也不一定。
她伸手拽起二郎神:“大不了一起死。”
虽然天庭对她并不非常友善,然而那是她被养大的地方,哪怕是为了太上老君那一把丹药,她也要护着那个老头子,甚至于那个刻薄的王母,也毕竟找了麒麟奶把她养大。
二郎神冲她阴测测一笑:“这情话我喜欢听。”
沉香沉默地跟着蜈蚣精上了南天门,蜈蚣精满脑子都充斥着沉香所向无敌、父子二人登上凌霄殿那个宝座的情景,这沉香还是个愣小子,妥妥就是他手里的傀儡。他甚至开始细细数起至今还没有搞到手的美貌仙女,以及被抛弃的生子了的女人们,究竟哪几个值得他接来继续宠幸。
那种急色一下子抹杀了他出色的形貌带来的虚假的光风霁月。
沉香一阵厌恶,低声问道:“我娘呢?”
“理她作甚?”蜈蚣精简直得意忘形:“嘿嘿嘿,待我坐了太上皇,只当华山是个别宫,百八十年的也可以宠幸一下华岳三娘。若是接来,只怕天上挤得没地方住。”
沉香捏着斧子的手青筋都冒了出来,然他隐忍不发。
消失了几千年的蜈蚣精,靠着自己一条光棍,竟就完成了谋逆大业,从头到尾只是出了个杰宝而已,古今中外造反如此轻松的,唯他一个。
天兵天将看到沉香手里的开天斧,四下里莫不忌惮,根本无人敢于上前阻拦,就连凌霄殿万年列位末席的孙悟空,看到沉香手上的家伙时候都怔楞了下,而后一脸肉疼地看着自己的金箍棒。
竟然比不上啊比不上,要是对上,俺老孙可舍不得这根傍身至今的棒子啊。二郎神那是多傻,竟然毁了方天画戟?!
蜈蚣精见一路畅通无阻,更是张狂得没边儿,指着宝座上的玉帝:“下来下来!识相地赶紧禅位,太上皇我还可以赏你个真君做做,嘿嘿嘿!”
玉帝一脸铁青,然而莫可奈何,天命的紫微星君,连开天斧都到手了,必定就是紫微帝君了。要是硬拼,连武力值排行天界前三的二郎神都无还手之力,还能指望谁来保护自己。
就算是玉帝,也并不会执意违逆天命,何况保命要紧。留得青山在,还可以上西天找佛祖庇护。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舍不得这坐了万年的宝座。
倒是那最开始闯祸的太白金星,见到沉香还当自己老眼昏花了,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指着沉香道:“他……他……明明……”
沉香觉得自己积蓄的感情就像是一个鼓胀的气球,只需要再稍稍吹口气,就会有爆炸般的快活。而这快活就维系在蜈蚣精身上,他半点不关心自己的母亲,说那个刚刚见面的姐姐是个赔钱货,他还有许多的女人和孩子,就像路边的野草一样都被他忘记了。
除了生辰时刻有紫微的印记,他也根本没有正眼看过沉香。
沉香笑起来,大大方方地禀告玉帝:“见过君上,小人名叫沉香,生母华岳三娘,生父便是眼前这位蜈蚣精。”面对玉帝的讶异,他顿了顿终于酣畅淋漓道:“小人从小浪迹江湖,行止多有乖张,还请勿怪。如今寻得双亲,也不必再遮遮掩掩,还请君上为我恢复正身。”
他冲着蜈蚣精道:“女儿见过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