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平淡的生活（1 / 1）

赤乌七年，吴国丞相顾雍去世，孙权任命陆逊为丞相。

我知道，他的生命，就只有一年了。所以，以前说过的话，我一丝不留地全部忘记，不去理会。我不想回建业了，只想待在武昌，陪他走完剩下的路。

他的发已经白了。冬天的雪飘落下来时，他站在庭院中望着远方薄雾笼罩住的山脉，晶莹的白色小精灵跳动在他的肩头，他的胳膊上，他的脸上，慢慢凝结住他浓黑的睫毛，他的发就会完美地融入到这个洁白的世界中。岁月已经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可是却无论如何改变不了昔日的温柔与安静。恬淡的微笑总是挂在嘴边，明亮的双眸如同夜幕中的星辰，尽管光芒黯淡，却仍旧闪耀出夺目的光彩，让人联想起英气焕发的少年。

有时望着他的背影，我会吃吃地笑出声来。然后他就会回过身来疑惑地看着我。

“现在的伯言还是一个少年。”我说。

他莞尔一笑，随即调侃我道：“你还是像一个小孩子，那么调皮。”

那时我想，他说的不对。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我了。以前的我，对于任何神秘的事物都会产生出狂热的好奇心，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担忧后果，无忧无虑。可是现在，我却担心失去，我那么害怕身边的一切悄悄溜走，就如延儿，香儿，步夫人，茹儿，子璋，他们都离我而去了。所以，现在，我才会更加珍惜眼前的人。

抗儿十八岁了，已经长成了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子。每次看到我，他都会远远地打招呼，微笑着走过来。他同茹儿一样，喜欢喊我的名字。可陆逊却会生起气来，他说我毕竟是抗儿的长辈，他不可以这样无礼的。

可每次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就会很悲哀地想到，我和孙尚香是姐妹，那么抗儿该叫我什么？想必肯定是往上数两辈的称呼吧。所以每次陆逊训斥他的时候，我就在一旁打圆场，淡淡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我很喜欢别人叫我名字。”然而心里自然存在着另一个怪异的想法。

可我毕竟已经不再年轻，很多事情都容易忘记。相比之下，我很怀疑陆逊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每天按时议事，回到家中就忙着处理公务，一刻也不肯停歇。有时我早早起来，推开书房的门，他就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书，一动不动，就连吃饭也要喊上三四遍才肯挪上一步。他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国事当中。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

每次他工作的时候，我就会端来一杯热茶，轻轻放在桌案上。有时他会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然后微笑着和我聊起来。以前我还会对于自己的打扰感到愧疚，可时间一长，这种谈话就变成了每日的习惯。以至于这一年中我俩的谈话甚至多于以前几十年说过的。

然而每次提到茹儿，他的眼睛都会黯然下来，低低地说：“我对不起她。”

我说，你对她很好，没有哪里对不起。

“你不明白。”他摇着头，继而看着窗外的天空，不再说话。

休息的时候，我们两个就在一起抚琴，你弹一曲，我弹一曲，你说一句，我再说一句，然后议论声越来越大，直到把正在看书的抗儿引过来，加入到我们的行列中，三个人再一起聊天。

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正是我想要的。可是，岁月却不会停下脚步，依旧不回头地向前走，直到走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