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回不去的往事（1 / 1）

黄武七年，陆逊被遣为大都督，奉命征战于石亭。

抗儿三岁了，一双黑亮的眼睛总是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只要一闲下来，我便去茹儿那里一起照顾他。比起延儿，抗儿更像他的父亲，总是安静地坐在树荫里，远远地看着天空，看着空中的白云，仿佛在眺望另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不久，陆逊凯旋归来，班师回到武昌。黄昏时分，我和茹儿站在门口等他，一眼望到隐约的白色身影时，茹儿竟忍不住哭了出来。我把她揽在怀里，抚着她的发。

一向安静的抗儿也飞快地跑去迎接他的父亲。地平线上，淡淡的夕阳剪影出父子二人的身影，映出脸上灿烂的微笑。他俯身揉了揉抗儿的头，然后抬头向这边望，远远地，唇边漾起一个温柔的微笑。

我也回应他一个欣慰的笑容。

“近期应该不会有其他的事了。”厅堂中，他慢慢给自己添了一杯茶，说道。

“伯言也该好好照顾照顾抗儿了。你不在的时候，抗儿整日问我们，父亲何时回来。听到你班师的消息，他清晨便开始在门口等着，一步没离开，一直等到黄昏。”我说。

他抚了抚抗儿的发，脸上一抹亲切和蔼的笑容，但笑容中却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苦涩。

我们说了许多话，一起吃的晚饭，又喝了许多酒。

屋子里一片温馨。

天色渐渐暗下来，夜幕笼罩住天边的云霞，为大地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通亮的屋子里，茹儿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子上熟睡。床榻上的抗儿，也安静地睡着了。

“爹……”

他在梦中呓语，安心地抿了抿殷红的小嘴，红晕的小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我也喝了不少的酒，此时此刻，眼前已是天旋地转，视线也渐渐变得模糊。体内一阵阵的热浪侵袭着我的头脑，沉闷地疼痛着。

朦胧中，我看到陆逊起身为茹儿披上一件外衣，又递过来一杯热茶。

“你喝了很多酒。”

停了一停，他又说：“喝杯茶水会好一些。”

我想去接。可是视线却又一次朦胧起来。

他的影子在眼前晃来晃去，笑容也不再清晰，手中的茶杯变化出几个重叠交错的阴影。我摇摇头，甩去那些虚幻的影子，伸手去接茶杯，却扑了个空，身体软下来，一下子倒在他的怀里。

他没有说话，良久，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

怀抱是温暖的，我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和心跳，清晰地从耳边传来。他温热的体温顺着衣衫传入我的心里。我迷迷糊糊地抬头，触碰到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温柔无比，却又掩藏着淡淡的哀伤，是梦中无数次想象出的样子。那一刻，我想起了很多年前，我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情形。那时的我，没有无奈，没有阻碍，无论何时，即使在睡梦中，都能开心地笑出来。可是，此时此刻，我和他的距离很近，而我们的心，却又仿佛隔着天涯海角，那样的遥远。我突然想大声哭出来，想将一切往事，化作泪水无尽头地流淌出来。

可是我没有，从窗外吹进的习习凉风赶走了我的最后一丝麻木。我慌乱地站起来，揉了揉额角，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我要回去了。”

“这么晚，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可以一个人。”我轻描淡写地拒绝了他的好意，然后起身向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怔了怔，他居然在身后紧紧跟着我。

“回去吧。”

“我送你回去。”

我没说话，兀自向外走。黑暗中，轻盈的脚步声一直紧紧跟随在身后，一声一声传入我的心里，温柔而令人安心。一路上，月光洒下，照亮了青石板。我们沉默着，一直没有说话。那时我想，就这样一直走吧，至少我们能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呼吸。

可是路途终究会有尽头。晚风拂来，我苦涩地笑了笑。

“回去吧。”

他点点头，终于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慢慢走了。

没有回头地，白色的衣衫渐渐消融在黑色的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