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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空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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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庆慢悠悠地走在茶苑外面的碎石子路上。天好,清风带着点暖,吹得韩庆身子发软。放纵了一晚上,脚底轻飘飘,他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以免一不小心被个凸出的石块绊倒。

韩庆对于见曾明义这事儿,真是不太热衷。他打着哈欠,整了整身上的西装,走进茶坊的玻璃门。

按照自己预设的,他不早不晚迟到了十分钟,施施然走到曾明义的茶座前。

北方的城不太时兴茶坊,有的也是郊区那些打着喝茶名义的麻将室;这附属于香港马会的“言屋”却真的是四大皆空一茶坊,一小撮茶叶比黄金还贵。

里面连声音都是矜贵的,两步一枯木,十部一石桌,两个座位间能隔个千山万水。

韩庆无聊地揪了揪枯枝上的残叶,啪嗒一声,整根枯枝居然断了。韩庆向着服务员伸了伸舌头,对自己的手贱也不好解释,只好坐了下来,顺手把树枝往茶几一放,对曾明义笑道:“曾老,幸会啊。”

曾明义也伸出手微笑:“幸会幸会。韩爷贵人事忙,能抽空来跟我这老头喝杯茶,幸何如之。”

韩庆跟他握了握手,只见曾明义的手出奇的白皙柔软,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洁净嫩白得不像男人的手。他叹道:“听说西北那儿酷热苦寒,环境恶劣,曾老您却保养得那么好。看来那里的生活蛮不错的。”

曾明义嘴角一牵:“西北确实蛮荒,但月亮湾不一样。我们在那贫贱之地,却希望后代子孙能少点累,少点苦,千辛万苦经营了这些年,虽然比不上城里花花世界,也算是要有的都有了,并不是外界说的那样苦荒。”

曾明义吐字轻柔而清晰,完全不是想象中的无良矿主大流氓,倒像个老式知识分子。韩庆不由得坐正了点,笑道:“曾老太谦虚了,听我弟弟说,月亮湾才真的是花花世界呢。我们城里花头多,其实都是虚的,因为过得没多好,才做些花把式自个儿哄自个儿开心呢。”

茶上来了,曾明义把茶杯捂在手上,拇指在杯口磨了几圈,慢慢靠近嘴边。他的手是白的,瓷杯是白的,衬衫雪白雪白,连嘴唇也同样没什么血色。

曾明义慢慢开口说:“哪天有空,去我们那儿逛逛,韩爷见过真世面的,也给我们的后辈提提建议。”

韩庆谦让了两句,两人场面话你来我往的,过了一会儿,韩庆开始无聊走神了。他看到曾明义手边有个黑色小盅,黑亮黑亮的,就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挺雅致。”

曾明义抚摸着它,半响后才道:“赌骰子用的。”他盯着韩庆一笑:“我向来没什么主见,要遇到必须决断的事儿,就问问它。小盅啊,我该吃这芋头酥,还是桂花糕,大就是芋头,小就是桂花。”

韩庆哈哈一笑,觉得挺有趣,“这时节山楂酪最好,您别问小盅,问问这姑娘吧。”他朝茶艺师笑问:“我说得对吗?”茶艺师温婉笑道:“各人有各人的口味,这季节吃山楂能行气开胃,您尝尝?”

曾明义看着眼前花红柳绿的点心,叹道:“小盅跟我僻居西北,来来去去就那几味,还是少了见识啊。听说您家原是上海的?”

韩庆点了点头:“我爷爷在的时候,家里还说些上海话。您的口音跟我爷爷挺像。”

曾明义摇头道:“我十五岁下乡,之后就没回过去,早忘了家乡话怎么说。”

韩庆:“家父跟您老应该年龄相仿,他在香港几十年,也不会说家乡话了。”

曾明义唏嘘:“小时候我们家兴许还一个弄堂的呢,这一个往南一个往北的,几十年后就完全不一样。我也只能跟你爷爷像了。”

韩庆不知如何回应,只好一笑带过。曾明义温文儒雅,但说到这儿时语调冷了下来,分明带着恨。

曾明义喝了口茶,道:“我在月亮湾久了,本来就想把那儿当最后的归属地。但这人老了,反而心热,常常想起少年时的事。上海是回不去了,就想来这城里养老也不错。”

韩庆想,切入正题了,当下也不搭话。

曾明义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不过月亮湾这一大基业,我不能说舍下就舍下,我一孤寡老人,来这里也无依无傍的。唉,我这个人就是没主见,韩爷您说,我这是该进城,还是不该进城?”

韩庆笑道:“您下不了决定,问问小盅啊。看它黑光锃亮的,肯定挺灵。”

曾明义顿了顿,突然笑了起来,他把洁白的手放在小盅上,轻声道:“是啊,我怎么忘了它。小盅,你说月亮湾好,还是这里好?”他看向韩庆:“不如我们赌一把,你说开大呢,还是开小呢?”

韩庆无所谓道:“我买大。大是月亮湾,还是城里?”

曾明义不答,他把小盅推到韩庆眼前,道:“您来开彩吧。”

韩庆摇了摇,里面发出了清脆的相撞声,想来骰子不是塑料的。韩庆道,“开啦。”手一扬,盅子的盖被提了起来。

韩庆呆住了,那三骰子洁白光滑,上面没刻着点,什么也没有。

曾明义哈哈一笑:“韩爷,您听过薛定谔猫的说法吧,把猫放进盒子里,在打开盒子前,猫可能是死的,也可能是活的。猫有命没命,并不是定数,会随着观测者而改变。

我们中国人老说“命”,我就不信这个。我不信人就是被摇好的骰子,就等着被揭开。

韩爷您看,这空白不是正好吗,没有死也没有活。未知才是人生全部的意义。”

韩庆听得眼角直抽搐,看在曾明义一把年纪份上,才没有翻桌。曾明义收敛了一下,换了一副诚恳的笑容说:“小盅这事儿,我开玩笑的,这是我从月亮湾给您带的礼物,三颗玉石的材质比较罕见,不过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您拿着玩吧。”

韩庆拈起一枚“骰子”,在指间滚了滚道:“您客气了。”他把玉石扔回盅子里,发出了“腾”的细小声响,接着又说:“我一大俗人,也不爱好思考人生意义。要我说,这白花花的真没什么意思,我宁愿痛快赌一赌,输也好,赢也好。输了,不是还有下一回合吗?”

韩庆从茶坊出来,直接开车去西天饼店。颜止周六不用送外卖,一般都会在店里刷刷洗洗。

三九天,下午四点就暗下来了,厨房里打着明晃晃的灯,颜止站在不锈钢台面前,居然在挤奶油。

韩庆:“你不是说一做蛋糕就恶心吗?”颜止把奶油细细抹平,道:“还是蛋糕能卖高价,这玩意儿耐心点伺候着,也没那么难。”

韩庆看着颜止专注的样子,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颜止手一抖,蛋糕上划了一道坑。他把抹刀上的奶油蹭到韩庆脸上,笑骂:“别捣乱。”

颜止擦了擦手,又问:“见到曾明义了?聊得好吗?”

韩庆皱眉:“这人真慎得慌。”他把曾明义给他上的哲学课说了一遍,颜止听得云里雾里的,最后下结论道:“他就一疯子。”

韩庆深表认同,“深度强迫症,我特想在他白衬衫上泼点茶,看他会不会崩了。现在我看到白花花的东西就恶心,你别做了行吗?”

颜止道:“那打好的这些奶油怎么办?”他抬眼看着韩庆,嘴角一扬,“要不你都吃了?”

韩庆撇嘴:“谁吃得下?”颜止解开他的衬衫,顺手抓起一把奶油涂抹在他的身上,轻声说:“那我吃。”

颜止的舌头像蛇一样滑行在他胸前,那儿不是他的敏感地带,但被颜止灵活地舔吸着,他只觉自己的魂都要化没了,融进奶油里被颜止吞食干净。他忍不住轻声叫了起来,叫声刺激了颜止,他轻轻地啃咬着韩庆结实的肌肉,一路往下。

韩庆被含住的时候,只觉意识一片空白。一片片奶油润滑着颜止的动作,白花花的奶油,这曾让他深恶痛绝的颜色,现在他觉得,再没有什么比白色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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