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窃婴疑云⑫(1 / 1)
灯火通明的偏殿内,一个身着四品太监衣服的青年太监深躬着腰,从端着托盘高举过头的双臂中探出眼来道。
上首一身绛色纹云锦斗服的刘节一手半搁在桌上,漫不经心地低头抚着趴在腿上半眯着眼的白猫绒球儿,道:“那就好,咱家就知晓他办事儿最是牢靠的。”
下首被唤作小路子的青年太监闻言,唇角含着淡淡的笑纹,敛眉垂目。
短暂的静默,刘节如鹰爪树枝般干瘦枯槁的手指轻抚着绒球儿,然后手一送,“去。”将绒球儿放下了地。
“呈上来。”刘节道。
“是。”小路子应声,那用胭脂涂得鲜红的唇边勾起一道诡谲血腥的弧度来,慢走几步上前,将手上的托盘放到桌上,然后将覆在盘子上头的铜盖子掀开。
是什么东西?因着视线全被肖铭挡着而什么都瞧不见的楚月焦急得直咬唇,死命地在心里大骂他赶紧滚蛋,整脸也差不多全贴在了密道壁上。
密道黑暗,贺琛突然转眸,借着小眼儿透出来的微弱光芒看了楚月一眼,幽如深渊的眸中划过一道异光,然后继续看向小眼儿。
“督公。”肖铭的面上一派的古井无波,在铜盖子掀开之后从袖中一小罐子中抽出一枚银针。
刘节干皱的略有些下垂的眼皮一抬,冰冷阴骘的眸光扫过肖铭手上的银针又划过盘中的物什,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肖铭得了刘节的反应,身形一动,上前一步躬了身用银针试毒。
死挡着视线的魁梧如山的身影一动,一躬身,霎时便有了一道缝隙出来,只见白釉绿彩的盘子上边用萝卜雕了摆了一圈的花,花的中间,一个不到巴掌大小的稚嫩头颅阖着双目,颜色如玉。
“此‘豆腐’鲜嫩,大档头下手可得悠着些。”面上均匀涂着□□胭脂的小路子眸光幽森阴毒,抬眼看着肖铭的眸光隐隐带着一股子血腥气儿,可手上却是一点不慢地用金镊子,轻巧地拈起覆在头颅顶上卤门上那块早已切割好的头皮,往一旁的小碟子里一搁。
“请吧。”森凉的眸子不屑地转开,尖细的嗓音透着一丝阴冷的怨恨。
肖铭的神色依旧,仿若未觉,躬身用银针仔细地从开了口的卤门内探了几次,然后将银针一手,后退一步恭声道:“督公,请。”
“嗯。”鼻翼微动,抖下一点面上抹的细碎的粉来,刘节抬手用两根手指拈住白玉制的勺柄,其余三指微微翘起,轻轻探入用刀规矩地开了个圆口的卤门内,舀起一勺白色微带着黄的软糯之物,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涂着血红胭脂的大口一张。
呕……
躲在黑暗的密道内,楚月的胃间一阵酸涌,下意识用手捂住了嘴,可眸光却一瞬不瞬地盯在那里,透过肖铭尚未档上的缝隙,看着刘节一口一口津津有味地将卤门内的东西吃完,一脸心满意足地搁下白玉勺。
“小路子。”刘节漫不经心地唤了一声。
“是。”恭谨地躬身应声,小路子转身从一旁那个一直端着托盘的小太监那里拿了折叠整齐的丝巾,然后双手过头,躬身对着刘节奉上,“督公请用。”
“嗯。”刘节伸手接过丝巾,抹了抹唇角,小路子已又飞快转身从另一小太监手中接过托盘奉上,托盘上是三组各色不同的尖长指套。
刘节扫了一眼,随手挑了一组雕工精美的金镶玉指套带上,一面幽幽道:“今儿这‘豆腐’,腥了点儿。”
“回督公,那方士说了,到底是没下过锅的,确是腥了点子,但今儿也是急了点,临时改做这生的,又是第一回,膳房那里没来得及好好准备,等明儿就能好了。”小路子躬身回道。
“明儿?”刘节垂着眸子轻轻摆弄着小指上的指套,道:“明儿万岁爷要在宫里摆坛求太上老君赐丹,咱家得在身边侍候着,倒时候指不定多晚呢,而且到底这苍山远了些,咱家夜夜来此,也是有些乏了,看来咱家是没这个福气了。”
小路子面上的笑意谄媚,道:“回督公,若督公没那个福分,天底下谁还配有那个福分?督公不必忧心,洪公公早已想到了这点,已在京里寻了个绝好的地方,一切亦已打点完毕,今后督公便不必再往这苍山来了。”
“京里?”刘节把玩着指套的手一顿,抬首道:“京里的各方势力混杂,特别是那勋国公府还有东宫,真真儿是一会儿都消停不了,看的咱家每回都想拧了那郑世川的脑袋。”
“不过是些挑梁的小丑,哪能比得上督公您一个指头,生死不过您在万岁爷身边的几句话而已,咱司礼监和东厂也能捏死他们了……”
“啪!”
一个巴掌突然打在小路子谄媚的脸上,尖利的指套在他抹了厚粉的脸颊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小路子,你是在说咱家如今在万岁爷身边说的话都没什么用了!”刘节的嗓音尖利阴狠。
“奴才不敢!”双腿一曲,小路子噗通一声跪下,心中一寒,幽森的眸中尽是惊恐慌乱,他怎么忘了前儿宣王一事刘节在皇帝面前说了半天,硬是一点成效也无,就连郑贵妃推庄嫔下水的事儿,也没能说进一句话,反倒是东厂那里不仅被人消无声息地偷了证据,还被刺客烧了几座屋子,在朝上让那清流一党狠狠参了好几本。
“哼。”刘节抬腿一脚将小路子踹了一个跟头,“量你也不敢,等一会子到刑房去领三十鞭子。”
“谢督公。”小路子被踢得心口剧痛,可仍是忙一咕噜滚起来跪好,眼前一阵发黑将头重重磕在地上。
“说说,小洪子那儿是怎么安排的。”刘节抖了下衣摆上的褶皱,道。
抹了把唇角的血迹,小路子道:“回督公,那地方是洪公公早已置下的产业,离咱东厂近,又极是隐秘,旁人断断是想不到的,还请督公放心。”
刘节冷冷地哼了一声,“最好是如此,否则咱家便一个个摘了你们的脑袋!”
“是。”小路子的头死死磕在地上,道。
因着动怒,刘节急喘了几口气,顺了顺,道:“行了,再过一会万岁爷恐怕要醒了,备轿子回宫吧。”
“是。”小路子恭谨地应了一声,起身弓着腰倒退到门边,转身出门的刹那幽森的眸中一片阴骘。
“走。”
密道中,贺琛抬手合上那两个小眼儿,传音入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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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如勾,漠然地从枝叶间穿透下来,冷冷地在空中觑着。
“呕……”
憧憧的树影中,楚月蓦地顿下飞驰的身形,扯下蒙面的黑巾扶着一颗树就是几声干呕。
“本官还当楚大人是个胆大包天的,不想原来竟也是个不中用的。”贺琛嫌弃地推开三步远,低头整了整衣袂,唯恐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楚月扶着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抹了把嘴道:“那是,下官怎比得上贺大人……”楚月又抬头凉凉地上下看了他两眼,不屑道:“见多识广百无禁忌。”
行走江湖这些年楚月也不是没见过风浪,就算生吃人肉的也不是被碰见过,但到底这种生吃婴儿脑髓的着实恶心又变态,而她为了不错过任何细节还得从头看到尾……方才在密道到还好,只是出来却是挥之不去地想了一路,到底她还是个女人,即便见过风浪,又如何挺得住?
“嗤。”贺琛轻轻冷嗤了一声,掸了掸衣摆,顺便将阔袖也抖平,看着楚月淡淡道:“本官曾听说前朝有个因□□后宫被凌迟的权宦,皇室内廷中一直有传闻说他是吃了婴儿的脑髓才重新变成男人的。”
重新变成男人。楚月的明眸中冷光一闪,忽然想起自己的确在某本奇闻杂志上看到过此事。
“刘节权势滔天,深得皇帝宠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到底不是个男人。敛尽天下金银,享尽天下富贵,却是后继无人。”
唇角轻勾,楚月扶着树抬眼看向贺琛,戏谑道:“看来东宫很不招刘节待见啊。”
皇帝身边的权宦想变回男人,总归不会是为了床底之间,怎么看都是有不臣之心了。
“呵。”贺琛凉薄一笑,幽深的眸子隐在漆黑的树影之间,悠悠道:“据说这返阳之术用十几块‘豆腐’可是远不够的,几码百来个才够使,这京里的孩子都快被偷没了,不知楚大人接下来打算如何?”
楚月的笑容温雅,拱手道:“下官势单力薄,有什么消息还得靠贺大人提点才是。”
“是吗?”贺琛的唇角微勾,不置可否,上前道:“天色已晚,大人也劳碌了一天,先回府吧,明日还得去衙门应卯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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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晚。
琴声隐约,暗香萦绕,木质的结构不经任何雕饰,古朴简约,半点不似其他的烟花之地那般刻意地着染与艳丽富贵的媚俗。
“这位公子,请。”长相清秀的小厮躬着腰,一路将楚月往里引着。
“有劳。”楚月唇边的笑意温雅亲和,刻意浅浅抹了香粉胭脂的面上越发俊秀地引人侧目,特别是那一席银白色织锦圆领长衫配上白玉的雕琢的发冠,还有手上那把象牙骨的折扇,衬得她整个人越发清俊秀丽,越发……呃,越发像断袖里头躺下面那个。
嗯,本少现在是个断袖,楚月轻摇着折扇,红唇边勾起的弧度柔媚,一双明眸流转自然间,仔细地窥探着周围的环境。
京城最好的象姑馆果真是有点看头,木质的房屋结构统统未刷过油漆,门窗上糊的也都是清一色的白纸,正当夏日,角落小径两旁装饰的也尽是绿色的植物,少见花朵。
地方倒是不错,这种单纯简约的房屋风格倒是甚合楚月的口味,若是平日里来喝两杯小酒也是极好的,只不过……
穿过前头露天的大堂部分,楚月随着小厮踏入一栋两层大阁楼中,阁楼的门楣上一块红底绿字的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字,沉烟楼。
“这位公子,您是第一回来吧。”踏进大门,便有一个面白无须的青年男子笑着走上前道,比起寻常青楼一进门老鸨那尖利又故作熟络的那一嗓子,楚月觉着瞬间自在多了。
“小生……小生的确是第一回来。”楚月的面上浮出两朵浅浅的红云,垂了眸有些羞窘。
“那不知公子喜欢什么样儿的公子作陪?今儿挂了牌子的公子都是极好的呢。”那青年老鸨递上来一本名册。
楚月伸手接过,动作飞快却又显得有些局促,随手翻两页,见上头写的都是些倌人的名和特长什么的,看了两眼,然后合上名册,抬起头微红着脸道:“实不相瞒,那日小生在街市上偶遇风连公子,一见之下惊为天人,所以今日……今日特来此地,以望能与公子一起谈论一下诗书。”
语毕,楚月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夹在名册中递给青年老鸨。
“原是风连公子。”那青年老鸨淡淡一笑,随手接过,道:“公子来得巧,风连今儿正好还无宾客垂门,公子这般俊秀人物,能与公子一叙也是风连三生修来的福气。阿顺,”转过身对小厮道:“带路。”
“是。”被唤阿顺的小厮点头,道:“风连公子在二楼,公子请随小的来。”
“多谢。”楚月羞赧又激动地一笑,赶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