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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玉露糕与梅干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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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府。

亭台轩榭,碧瓦重檐,树木山石,九曲回廊,区区九进的府宅在这动辄便十七八进二十进的长安街中算不得大,却是叠山理水,凿池堆山,极富山水情趣,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亦皆是极具匠心。

山水美景,步移景易,只是如此如画美景,却是少一分人气,庭院深深,曲径悠长,虽已都上了红红的灯笼,却悄无一点儿声息。

蟾光楼。

鎏金螭龙紫铜熏香炉中轻烟袅袅,百金一两的沉水香最是令人凝神静气,有着舒缓经脉之效。

“主子,我回来了。”

少年爽朗的嗓音在院门口便迫不及待地响起,阿昌春风满面地大步跨进屋门,扬起手中的玉露糕,“主子,我……”

“唉。”新荣一个跨步上前,抬手示意阿昌噤声,“主子在东宫议了一下午的事,正歇着呢。”

“哦。”阿昌点头,放低声音对新荣扬了扬手中的东西,笑道,“属下买了玉露糕来。”

“咦?”新荣一愣,“玲珑斋的玉露糕都是要提前一日去订的,我今早才去付的订银,怎晚上就有了?”

阿昌眉飞色舞道:“前儿我去玲珑斋的时候听见宣王府的人下了订单,可今儿下午宣王才下了班房,估计也没工夫去玲珑斋了,小爷我自然替他笑纳了。”

新荣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你这小子。”

“新荣,什么时辰了?”

低沉的嗓音悠悠扬扬地从内室传来,新荣忙和阿昌一道走进内室,道:“酉时过半了。”

“主子,属下拿了玉露糕来。”阿昌迫不及待地献媚道。

金色楠木的垂花拔步床上品红色的鲛绡帐如烟如霞,隐约了床内斜躺着的修长身影。

“嗯。”

慵懒的嗓音低低传来,帐内修长的身影微微一动,抬了抬手。

“是。”新荣忙恭敬上前,左右将帐帘勾起。

明亮的烛光进到帐内,床上斜卧的身影微微眯起眼睛,抬起一只手支住脑袋,一腿曲起。

“主子,茶。”新荣将一盏刚沏好的香茗递到贺琛面前。

“嗯。”贺琛眯着眼睛,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眉心,一双黑茫深沉的眸子缓缓睁开。

随便用了一口香茶,贺琛懒懒一抬手,“呈上来。”

“是!”阿昌灿烂一笑,忙叫人去准备干净的水晶琉璃盘子来盛放糕点。

新荣将茶盏交给外间侍候的小厮,打发他下去厨房备膳后回到屋内,问道“主子,宣王的事儿,您打算如何?”

“如何?”贺琛冷笑一声,精致的眉眼中流转着一种讥诮的幽光,“如今朝中有谁能比宋景暄熟悉契丹战势,皇帝也就是被刘节挑拨地脑筋一热才会把他送进宗人府,过两天就想明白了。”

“但贪污军饷之事可是非同小可呢,皇帝想放,阉党的人肯定会死死咬住!”阿昌拿着绸布细细擦着小厮刚递上来得水晶琉璃盘,俊朗的面容上尽是幸灾乐祸。

新荣侍立在床边,淡淡道:“此次东厂可算是做足了功夫,半年前宣王大军还在契丹的时候就已经盯上了李庚,如今虽人证物证俱在,却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要朝中大臣力保,将事情交由三司审查,拖也能把事情拖没了,只是不知道东宫是怎么想的。”

“东宫?嘁!”阿昌不屑道:“我看宋景灏那阴险胚子恨不得能跟他抢皇位的人都早点去死,肯定要给他六弟使绊子!”

所以他才要问主子这回想怎么样嘛!

新荣看向一脸冷诮的贺琛,“主子,您这回有何安排?”

“查,让翎卫去查查贪污一事的真想到底为何,然后——”贺琛的眸中波光幽幽。“前儿我说的东厂地图怎么样了。”

“明儿就能……”

“这……”

阿昌惊愕的嗓音突兀地响起,精瘦的脊背僵成了一条线。

“怎么了?”新荣眉心微皱,这个阿昌虽才来的云京,可未免也太过稚嫩,拆个糕点都能出事。

阿昌侧过身形,让出桌上的情形,“梅干菜。”

“梅干菜!”新荣一愣。

层层叠叠的半拆的油纸中,那黄黑的,被挤压成一团的物什喷香扑鼻,可不就是梅干菜么!

“主子,还是宁京芳云坊的东西。”新荣从解开的油纸中抽了一张出来,指着上边的祥云徽记道。

贺琛的眸光缩了一下,随后一片幽深,“阿昌,这‘玉露糕’你到底是哪里得来的?”

“是……是我从隔壁姓楚的手里拿的。”阿昌怔怔道。

梅干菜乃南耀宁京特产,出了宁京周围都是找不到的,他说主子喜甜,所以问他拿了玉露糕,他却将这个送到了主子面前,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这是在暗示着什么。

“今儿我去玲珑斋的时候玉露糕已经被人买走了,我问掌柜的是谁买的,掌柜的说是一个姓楚的七品翰林官买走的,我就估摸着是他,回来的时候正好又让我在门口碰见他要进门,于是我就寻了个借口问他拿玉露糕出来,却不想真的是他买走的,原本只不过想试他一试……”

“哦。”贺琛的眸子归于一片沉黑洞然,唇角却挑起了一丝弧度,“新荣,说起来咱好像还对咱的新邻舍不太熟悉呢。”

新荣拱手,“属下这就派人去……”

“查”字尚未出口,门口却突然有小厮来报:“荣管事,门房来报,说隔壁的楚大人拿了一份玉露糕来,说是刚才手上东西多,不小心拿错了。”

“新荣。”贺琛淡淡道。

“是。”

月色初上,贺府大门外红色的大灯笼下,楚月拎着玉露糕负手而立。

天地良心,买完熏炉的时候她是真的一心想往家里赶的,但是突然想起翎白的零嘴儿没了,所以又到街上去绕了一圈,结果就不知为何,手里的东西就拎不下了,以至于方才阿昌跟她打秋风的时候,她在心情不大爽的情况下一个没看清将梅干菜当玉露糕给扔了出去……

鉴于已经跟隔壁关系不大妙的前提下,楚月觉着为了不让隔壁人家以为她故意耍人,她还是赶快主动上门赔罪将东西换回去的好,而且家里也的确还等着梅干菜下锅呢。

“楚大人。”朱红色的大门吱呀打开,新荣从里头走了出来,拱手道。

“荣管家。”楚月拱手还礼,眸光从他手中拎着的油纸包上飞快划过,笑道:“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还要麻烦荣管家亲自送出来,本官一时粗心,竟拿错了东西,让府上笑话了。”

新荣亦客气道:“哪里哪里,楚大人不必如此客气,是阿昌的不是才是,竟如此飞扬跋扈从大人手中索要东西,我家大人已经训斥与他过了,还请楚大人多多包涵。”

“竟已惊动了贺大人!”楚月作惊讶状,“不过是一份糕点而已,下官自乔迁以来,对贺大人多有麻烦,拿一份糕点来孝敬也是应该的,哪里就怪得了阿昌侍卫了。”

“楚大人哪里话,我家大人不过区区从七品的官职,就算兼了东宫的职,也无权利如此跋扈,传出去,岂不让人以为是东宫纵容!”新荣的神色仍旧是得体有礼,可语气上却是略带了严厉。

“是是是,是下官疏忽了。”楚月忙一脸惶恐地拱手告罪。

新荣的神色淡淡,也不阻止,只是在楚月赔完罪后将手里的梅干菜递给她。

“楚大人是哪里人?”新荣随口问道。

“下官乃是北程雷州人士。”楚月道。

“哦。”新荣应了一声。

楚月笑着将玉露糕递上,“这个是下官的一点点心意,还望贺大人笑纳。”

新荣接过,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新荣就替我家大人收下了,多谢楚大人。”

“哪里。”楚月笑道。

“天色已晚,楚大人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楚月低头拱手。

“嗯。”新荣回身,踏进大门。

呸!什么玩意儿!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

看着朱红色的大门在自己的眼前合上,楚月忍住一口唾沫直接吐他门上的冲动,回身朝自己的府院走去。

东宫东宫,满口的东宫,对太子倒是挺忠心,丫丫个蛋,她倒贴东西还得赔小心贴笑脸的,伏低做小还得注意用词,你丫姓贺的穿银锦用白玉碗怎么就不说给东宫抹黑了,贪污腐败!

祝愿你家靠山与你早点倒台,给老子家刷马桶!

这边厢楚月一路忿忿地回到自己家,那边厢新荣亦拎着玉露糕到了蟾光楼。

“新荣,你刚才为何只问他是哪儿人,干吗不直接问他是不是南耀的,梅干菜哪儿来的不就得了,扯了半天尽扯了些没用的!”

甫一进门,阿昌便跳上前指责道,刚才他也是跟了出去了,只不过一直在门后没出去而已。

新荣冷冷瞥了他一眼,道:“若是我问他为何有南耀的梅干菜,岂不是认了咱也知道这是什么,要知道北程压根没这东西,更别说函州了,根本就是闻所未闻的东西!”

“呃……”阿昌一愣,瞬间哑了声,没错,他们的“籍贯”是在函州,舆图上离北边的契丹不是很远,却离南耀最里头的宁京很远。

“新荣,本官饿了,传膳吧。”

低沉醇厚的嗓音响起,新荣无奈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玉露糕,转身去招呼门外侍立的小厮到厨房传膳。

阿昌面有土色地上前,解开绑着玉露糕的绳子,准备将玉露糕移到早已准备好的水晶琉璃盘上。

“这……”阿昌的背影一僵。

“又怎么了?”新荣有些不耐地道,真不明白像这样一个连最起码的沉稳都没有的人,那位老爷子怎么会因着阿昌想来云京就真的由他来了云京,这不是给来主子添乱嘛!

阿昌让出身形,见着桌上的情形,新荣也不由得一愣。

“这……”

“嗯?”床上斜躺的贺琛懒懒一抬眼皮,却见那层层叠叠的精美包装中,一坨白色的玩意儿松松垮垮地堆在那里。

楚月不知,玲珑斋的玉露糕虽然入口即化,却是极易碎的,她将玉露糕挤在她那一堆零零碎碎的其他玩意中间一路紧走回来,也不曾多加注意,自然包装里的玉露糕会维持不了原形,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贺琛黑沉的眸中闪过一道诡谲幽冷的光,凉凉道:“咱那邻舍,倒是真有心意。”

新荣:“呃……”

此时的楚月当然不晓得自己的好心变坏意,在不觉当中又得罪了隔壁家的那位一回,正在厨房中与翎白一同奋斗着今晚的晚膳。

“小楚,你有心事啊?”翎白从饭碗间抬起头来,道。

是啊,想着宣王的好事是怎么回事,想着怎么先抱上宣王这条腿。

当然,这些话楚月是不会跟翎白说的,那些阴谋阳谋坏心思她从不对翎白讨论,免得翎白因为帮不上忙产生自卑心理。

“不是啊。”楚月的笑容灿烂,往翎白的碗里夹了一块肉,“明儿早上会有一个人来,是我问罗慕生要的探子,平日里你也好有个人解解闷儿,对外就说是从人市里买来做杂活儿的下人。”

“嗯。”翎白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反应。

楚月看着翎白神色淡淡的面孔,不由得暗叹了口气,估计是邪老九教养方式的问题,翎白打小就是这样孤癖的性子,在江湖走了这么些年,也就跟罗慕生还算熟,那还是因为姓罗的跟他们起码认识了快八年之久!就这样的性子,以后可如何去媳妇儿哦……

“多吃点。”楚月将一大碗的梅菜扣肉都推到翎白身前。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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