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六十章（1 / 1）
八岁生日的那天早上，当顾惜言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他发现自己正挤在一群同龄人当中，一个长相凶狠的壮汉正在大声呵斥一个正在哭泣的女孩子。女孩子胆小，抽抽嗒嗒地要回家，却被那人不耐烦地一脚踹在地上。
房间里的门被打开，有一个相貌猥琐的男子探进头来道：“刚才买主交钱了，可以动手了。”
房里的那个凶狠地便粗鲁地吐了口痰，一把抓住地上那个小女孩的头发，不顾她的尖叫挣扎直接拖到了门口递给那男人：“这个太吵了，就先用她吧。”
顾惜言一度以为他遇上的只是普通人贩子，可是，当那个女孩的两只眼睛被裹着白布，像垃圾一样地被丢回房间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这是一个贩卖器官的组织，而且是儿童器官。
他不知道他为何一觉醒来居然会躺在这种地方，细细回想，那时他睡着前喝了杯继母递给他的牛奶，然后就没有知觉了。顾惜言虽然只有八岁，但是已经有了明事理，辨是非的能力，遇事总能保持一份执着冷静。面对这样的情况，顾惜言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只能将自己的身体缩在不显眼的角落里。
“哥哥，哥哥。”焦灼间，有人轻轻扯住了顾惜言的一角，低头看去，是一个小小的女童，一双大大的眼睛干净澄澈。
“怎么了？”顾惜言忍不住问道。
小女孩的声音天真可爱：“哥哥长得真好看，潇潇姐姐也长得很好看。”
顾惜言一愣，想起自己的弟弟顾惜辰，稚嫩的脸庞有一丝的动容。他揉揉小女孩的额发，又把小女孩拉到怀里：“谢谢，不过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哥哥抱着你好不好，不要被坏人抓走了。”
小女孩在顾惜言的怀里不安分的扭动：“湘湘的爸爸妈妈可厉害了，是专门抓坏蛋的警察，潇潇姐姐也最疼我了，她们都会来找我的。”
“潇潇姐姐是你亲姐姐？”这是顾惜言第二次听她到“潇潇姐姐”了。
“潇潇姐姐要上幼儿园，不陪湘湘玩，外婆带湘湘。”小女孩委屈道。
顾惜言摸摸她的脑袋：“等湘湘长大一点了，就可以和潇潇姐姐一起去上学了。”
…………
凌湘湘不过三岁，却喜欢拉着顾惜言说话，虽然经常口齿不清，前言不搭后语，却不妨碍他这几天里从湘湘那里听到许多关于她姐姐的事。不知不觉中，顾惜言对那个潇潇姐姐，竟然充满了向往。
“二哥，刚才有客户下了个单子要求要用三四岁的小孩，这里还有吗，没有我再叫人去找。”
那个凶狠的壮汉一把丢掉手里的烟，用脚将烟蒂在地上拧了拧道：“老子前几天好像抓了一个过来，我找找。”目光在一屋子瑟瑟发抖的孩子里转了一圈，当视线触及角落里顾惜言怀里的凌湘湘时，眼神顿时一亮：“找到了。”
顾惜言在凶汉的目光下，一声不吭地抱紧了怀里熟睡的湘湘。湘湘正梦见爸爸妈妈和潇潇姐姐一起过来接她，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察觉到顾惜言的小动作，凶汉不屑地嗤了一声，大步向前，一下子就把他怀里的凌湘湘拎到了自己手上，顾惜言扑上去对着那凶汉又踢又咬，目光凶狠得像匹野狼。然而一个八岁的幼童怎么可能敌得过一个成年的壮汉。凶汉被顾惜言的这下反抗惹怒，对着他拳打脚踢，直到有人开门进来吼了声“行了别打死了还要卖呢”方才作罢。
从头到尾，凌湘湘都没有醒来。她还算幸运，至少临死前没有能感受到痛苦。
满身是伤的顾惜言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不再挣扎，却也萌生了死的念头。一个八岁的孩童，该是绝望到了何种地步，才会想到以自杀来了结自己。
就算十多年过去了，每当顾惜言梦到那段往事，心里都会生出无限的悲凉。
他终究是没有死成，因为没过多久，便有一群警察破门而入，解救了这里的孩子。大难不死的孩子们纷纷大哭起来，警察们开始手忙脚乱地安慰他们，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头破血流的顾惜言。
然而就在这时，一双大手温柔地将他扶起，朦胧中他闻见了母亲的味道，吃力地睁开眼睛，对上那熟悉的大眼睛，一声“湘湘”脱口而出。
那双手猛然一僵，耳边响起手的主人几近颤抖的声音：“我的湘湘，我的女儿在哪里？！”
“她被、她被抓去了……”
话未说完，那双手的主人已经将他放下，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闭上眼的那一刻，顾惜言却是缓缓地松了一口气：湘湘，你的爸爸妈妈来接你回家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顾惜言发现自己躺在充满了消毒水气味的医院病房内，身旁坐的，竟然是妈妈出国前的挚友沈阿姨。他努力地撑起上半身喊了声：“沈阿姨。”
“好孩子，你受苦了。”沈阿姨叹了口气道：“我已经将你的事情告诉你妈妈了，你妈妈现在抽不开身，说好了过几天会飞回来看你的。告诉阿姨，你是怎么被拐到那个组织里去的？”
顾惜言沉默，并不想提这个话题。回想起晕倒之前的场景，他急忙道：“沈阿姨，湘湘她……”
“你说那个孩子啊，她是我两个下属的二女儿，当时去得太晚了，人已经躺在手术台上没气了，她才三岁啊。”沈阿姨叹了口气，不无惋惜道。
顾惜言只觉得手脚冰凉：“死了？”
沈阿姨点点头：“你昏迷的这几天，她的丧事都办完了。”
顾惜言再也说不出话来，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沈阿姨看在眼里，以为是同病相怜，又叹一声，替他掖了掖杯子：“你小森哥哥一直嚷嚷着要来看你，我怕他吵到你就没让他来，你要是在医院闲得无聊，我就叫他来陪你玩。”
顾惜言没有说话。
病房在这个时候被推开，走进来的是身穿警服的一男一女，看那女人的眼睛，分明就是凌湘湘的母亲。此刻的她，双眼微红，哽咽地同顾惜言道：“湘湘之前发生了什么，你能一一说给我听吗？”
顾惜言点点头，声音嘶哑：“好。”
顾惜言住院的这几天，凌湘湘的父母一直在医院里面陪伴着他，和他说起湘湘，有时也会说起大女儿潇潇。他们似乎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连最后出院都是他们帮的忙。
自顾惜言住院一来，凌氏夫妇不是没有通知过顾惜言的父亲，可是之前几次全是一个自称他继母的人接的电话，顾惜言的父亲也从未在医院里现身，直到顾惜言快出院时，凌母又打了个电话，是顾父接的。
顾父对于儿子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一无所知，他前段时间出差去了，回来发现儿子不见，以为是被他妈妈接去国外小住了。知道真相之后的他表示一定来接儿子出院，可是直到晚上，他都没有出现。
心生疑惑的凌氏夫妇亲自带着顾惜言回到家，撞见的却是顾父被妻子捅成重伤的局面。原来李淑芬害怕自己将顾惜言卖给组织的事情暴露，代顾父接了好几个凌母打来的电话，又骗顾父说他前妻将儿子带走了，还告诉他自己怀孕了。直到凑巧接到凌母的电话，顾父才发现自己上当受骗，大怒之下要让李淑芬把孩子打掉。李淑芬自然不肯，与顾父对峙，后来顾家的家庭医生正好登门例行检查，发现李淑芬只是假怀孕。李淑芬恼羞成怒，对顾父下了毒手。
凌氏夫妇登门的时候李淑芬正在对年仅三岁的顾惜辰下毒手，虽然抢救及时，却仍然智力受损。之后李淑芬入狱，顾家一片惨状。
林清寒处理好国外的事之后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照顾两个儿子，凌氏夫妇也开始了围剿贩卖人体器官组织的活动，最终双双死于非命。
听闻凌氏夫妇死讯之后，顾惜言站在窗前看了一夜淅淅沥沥的小雨，第二天，他请求林清寒去说服沈阿姨一家收养凌潇潇。
林清寒虽然惊讶，却看在凌氏夫妇当年的情分上，答应了儿子。葬礼上，顾惜言第一次见到了湘湘口中的潇潇姐姐，果然同她所说得一样好看。她明明很悲伤，悲伤到没有注意到默默站在她身边很久的顾惜言，但是她却努力睁着泛酸的眼睛，没有一滴眼泪流下。
顾惜言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他没有保护好她的妹妹，但是，可不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护她一辈子？
她的前半生也许不曾有他的参与，但是每个过程却都有他在旁观。她的眼泪，她的笑容，都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多么希望，有那么一天，他能够理所应当地步入她的人生，为她遮风挡雨。
终于，有一天，他拉着不听话的弟弟回家，却被一个声音叫住，转身映入他眼帘的，是他十多年来魂牵梦萦的那个女孩。他在心里微微笑了起来，凌潇潇，这一刻，我等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