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十五（1 / 1）
谭梓像阵风刮到后院的时候正巧碰上了往大堂来的叶明澜，对方见他这副匆匆忙忙又带着慌慌张张的样子，愣了一下才打了个招呼。
谭梓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能带着平时的笑容问道：“怎么从后院过来？我看楚瑶刚才还在楼上啊。”
“今天出镇子转了转，后院的门走着会近一些。”叶明澜嘴角挂着温和笑容。
“哈，镇子外面除了黄土就是树，叶兄还真是好兴致。”话中好像带着些嘲讽，但是谭梓稍微睁大了眼睛，挑起一侧嘴角狡黠的一笑，把话中的嘲讽感完全抹去了。
“欸……你对镇外很熟悉吗？我还以为你也是第一次来呢。”叶明澜有点好奇地问道。
“之前来过几次，因为一个人太无聊，把镇子附近转了个遍。”谭梓耸耸肩，“结果更无聊了。”
“镇子外面的森林里……没有湖么？”叶明澜显得有些疑惑，还有些讶然。
“湖？这个没有，不过小河倒是有一条。”水浅得只够他泡个澡，不过聊胜于无。
“原来这样啊……”叶明澜点点头。
“怎么了？你是要找湖泊吗？”谭梓感觉叶明澜的脸色稍稍有些凝重，不过再细看对方依旧带着一如往常的笑意。
叶明澜摇摇头无奈笑道：“之前有位友人告诉我这镇外有片湖，周围风景很不错……肯定是记错了，不是他就是我吧。”
长华镇外没有湖泊，长丰镇外倒是有……这个节骨眼上找湖泊的修行者，谭梓不想往坏了琢磨别人，却也不会轻易放松警惕。
“可能是记成别的镇子了吧？”谭梓笑了笑，“我先去干活，要不然又要被掌柜说偷懒了。”
走进光线昏暗的酒窖里，谭梓一边盯着眼前码得整整齐齐的酒，一边皱起了眉想着：长丰镇和长华镇……有多大的可能记错了呢？
谭梓把自己有点松的马尾散开，在接近脖颈的位置重新束起来。他走过一排一排的酒坛，挨个敲了敲，敲到第三个的时候谭梓停了下来。
……还是先想想和叶明澜、楚瑶二人有关的事情，不然这样心不在焉地敲来敲去也完全没有任何帮助。
第一次相遇是在去马家庄的路上，两个人的马车掉了个轱辘被抛弃在路边，本想躲开他们的谭梓被二人发现，不得不与二人同行半日。之后自己连夜赶路与他们分开，结果自己这个日夜兼程的赶路人却还是在马家庄和这两位“劳逸结合”的赶路人正好碰上了。
不，说不上正巧碰上，还是这两位赶路同时不忘休息的人在自己前面住进了客栈。
修为高，赶路连行李都不带，身上的衣服是上好的料子，对待自己的财产（马车和马）也随意得很。谭梓觉得二人可能是自小便在道修门派修行的弟子。人情世故是懂了，修为也较一般的散修高出许多，但是太少接触普通人的生活，自然有些不懂的事情。
这之后谭梓对二人就没什么猜疑了。因为他觉得来到长华镇的二人的目的，无论如何也不会和那个远在长丰镇的秘密联系在一起。
直到今天叶明澜提起了湖泊，谭梓就像惊弓之鸟一样从内心深处迅速地产生了警惕。这也许只是谭梓的错觉，也许叶明澜真的只是想看看风景，也许叶明澜只是把杨花镇记成了长华镇……
不过妖修的直觉一向很准。大概类似于动物的直觉吧，还是甚于人类的敏锐。在听到叶明澜问话那一瞬间的防备不是错觉，他也不打算把自己的第一反应当成误会放过去。
只要一直找不到长丰镇，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只不过一想到叶明澜和楚瑶可能和这事情有关系，就有点儿心烦啊……想找龙的原因，大概也是因为门派需要资源之类的，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即使找不到，应该也不会继续下去，而是就这么算了。
谭梓解下腰上的小酒坛，那坛子在他手里化作正常大小之后他端起来喝了一口。比起刚才隐隐带着烦躁的状态，喝了口酒他整个人都显得放松了不少。
把心里纷乱的事暂时放在了一边，谭梓蹲在酒坛旁边侧耳听着敲击之后传来的回响。有经验的酿酒师傅只要听声音便知晓酒液醇厚或是澄澈，谭梓本就有经验，更何况修行者的听力远胜于他人，谭梓能从这响声里听出来的就更多。
每次敲过之后谭梓有可能会放进去一些奇怪的东西，也有可能稍微升温或降温，但具体到细节的酒液状态和为什么这么要这么做，谭梓难以形容，大概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了。
谭梓敲过眼前的酒坛，直起身子来去敲靠上的一个酒坛，敲过之后就认真地侧耳倾听着传来的回响，脑海里想象着酒液微微震动的感觉，嘴角微微翘起。
舒筠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个景象。酒窖里没有光源，但是修行者的眼睛看起来依然清晰。
长长的黑发随意束在身后，流水一样直而柔顺地垂在背上，额前和鬓角有一些不够长度的碎发散下来，平日里看起来有些锐利的线条变得柔和许多。谭梓微仰着头，漆黑的眼睛望着虚空的某处微微眯起，嘴角带着笑，又不只在嘴角，而是整张脸上都流露出了真实的喜意。这和平日里舒筠常感到的，谭梓带着些侵略性和咄咄逼人的俊逸不同。
舒筠望着谭梓侧脸流畅的线条，扬起的薄唇，下意识又往前踏了半步。
谭梓侧过头来看他，眼里还带着刚才残存的温和笑意。
原来酿酒时候的谭梓是这样的啊。
谭梓在舒筠还在门口时就知道他到了，感觉那个人就那么傻站着也不进来，谭梓有点疑惑地望过去，正对上舒筠直直凝视着自己的眼神。
谭梓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不久之前右手传来的温热触感，于是谭梓立刻就板起脸来了。
什么啊拉着别人非礼自己的混蛋。
连带着语气也变得有那么点不爽快：“怎么不进来？傻站着干什么。”
舒筠倒是全然不在意，走过来的时候笑得欢快。走到谭梓身边，他伸手掀开谭梓刚敲过的那坛酒的盖子，凑过去嗅了嗅：“闻起来真不错啊，果然是你的酒就错不了啊。”
谭梓拎起舒筠掀盖子那只手的小手指，默默牵到一边：“不要乱动。”明明面无表情的脸，却显示出浓浓嫌弃意味来。
舒筠笑着翘起小指蹭了蹭谭梓的手心，谭梓瞪大眼睛倒抽了一口凉气飞快松开了手。
松开手之后谭梓皱着眉盯着舒筠，舒筠笑得无辜，把谭梓甩过来的眼刀视为无物。
“别生气啊小谭……”
“哦对了，在这儿别叫我谭梓了——”
“叫小谭可以么？还是小梓啊？”
谭梓一脸无奈：“之前在路上遇见不认识的修行者，小心起见，我说我的名字是秦言。现在他们也住在这家客栈，所以现在这家客栈的人全都以为我叫做秦言。”
“这名字是怎么起的？秦言……覃言？”
“谭字拆开，左右颠倒。”谭梓叹了口气，“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谁知道他们会和我一路顺路到长华镇来。现在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随便说了。”
“有警惕心也是好的，不过你也是过于警惕了些吧小秦。”连名字都不愿意说，可能和那段时间龙的消息有关吧。当时在长丰镇的时候，谭梓可没瞒着自己的名字不说。
谭梓耸了耸肩，“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别光站着说话了，帮忙看看酒吧。”
“用的是谁的方子？”舒筠摸了摸手边的坛子，侧头看向不远处敲敲摸摸的谭梓。
“还是我自己的咯，怎么好意思不经你同意就直接用你的酒方呢——”谭梓最后一个字拉了长音，挑眉看着舒筠，脸上清清楚楚写着“快、来、反、驳、我”。
舒筠无比配合，何况他也只是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而已：“方子交到你手里，就是给了你用它酿酒的权力。更何况什么你的我的，这方子过了你的手，酿出来的酒就是我、们的成果啊。”
听了这番话，谭梓嘴角翘了翘又压了下去：“嘴甜啊。”
两个人一坛一坛看过来，每次谭梓要加些奇奇怪怪东西的时候舒筠都一脸好奇地凑过来问他理由，谭梓一开始还认真地说出自己模糊的感觉，后来就直接板着脸来一句“妖的直觉”，不过舒筠即使见他板着脸也还是一副笑模样，反倒让谭梓有点不好意思了。
酒窖这边的工作结束，走出门去天色虽然已经昏暗，但还是比之前在酒窖里亮了不少。谭梓眯了眯眼睛适应了光线，笑道：“作为你帮我干活的回报，今晚带你去吃顿好的。”
“吃过饭之后呢？秦先生要不要带着我去找乐子啊？”舒筠玩笑道。
“乐子是谁，不认识诶。”谭梓一本正经回道。
出门的时候又遇到了叶明澜和楚瑶，两个人从客栈大门进来，碰了个正着。谭梓给舒筠和二人互相介绍了一下就准备离开了，这时候楚瑶突然拉住他问道：“秦言你之前是从长丰镇来的么？”
谭梓愣了一下，回道：“是，怎么了？”
楚瑶笑了笑：“没什么。你们是要出去吧，我们就不耽误了。”
……已经被耽误了。走出门去，谭梓现在的心里有点儿乱有点儿慌还有点儿烦躁。
舒筠回头看了看客栈大门，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那两个人……不，不一定……
走到离客栈远些的地方，谭梓直接对舒筠说道：“抱歉，其实我现在心情有些不好，但我还是打算愉快地带你去吃这一餐。我会尽量不让我的心情影响这次出行的。”说着谭梓长长吐出一口气，嘴角翘了起来，倒是不限勉强，“至于心情不太好的原因……过一阵子再告诉你吧。”
心里的感情告诉谭梓可以信任舒筠，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坦白之后承担风险的不只是自己，还有力量还很微弱的父母，这样一来谭梓又不想在此时坦诚了。
看谭梓心情的变化，应该是和那个叫楚瑶的人问的问题有关。长丰镇……舒筠在心里给长丰镇这三个字上画了个圈，认真记下，脸上带着笑道：“既然你这么说，我这次可就一定要吃到你荷包出血了。”至于谭梓现在不愿意说的，舒筠就一个字都不问。
舒筠愿意体谅自己不来追问，谭梓虽然脸上不动声色，但是心里是感激的，同时降临的还有些许手足无措的不自在感。
为了掩饰这种感觉，谭梓伸手杷了耙鬓角的碎头发：“行啊，看是你的肚子盛得多还是我的荷包装得多咯。”
谭梓带着舒筠穿过错综的小巷，复杂程度不由得让舒筠咂舌。
跟在谭梓身后，舒筠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谭梓有些疑惑：“在笑什么？”
舒筠笑弯了眼睛：“你不觉得现在的场景很熟悉吗？只不过我们两个反了过来。”
谭梓这才反应过来舒筠说的是之前舒筠带着谭梓去找地下卖场的事情，当时舒筠也是带着谭梓在巷子里转来转去，和现在确实也很像，不过……
“我可不会只给你一块炸糕的。”谭梓轻笑一声，“到了。”
不怎么普通的一家小店。这是舒筠的第一印象。
并不是从眼前的普通景象得出的结论，而是从站在门口时感受到的店内修行者的数量得出来的。
舒筠偏头看着谭梓笑道：“不会也是修行者的聚集地吧？”
“不至于，这里也招待普通人的，只不过……大多数普通人找不到这里罢了，”谭梓狡黠一笑，“之前在长华镇的时候我就一直很喜欢这家店。这里有妖修也有人修，氛围却还特别融洽，挺不容易的。”后来谭梓才知道掌柜后台硬，所以才没人敢在这里造次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门——因为前门真的不是太大，不过进了门之后的空间却很宽敞。大厅有十几桌人在吃饭，虽然没坐满但也是热闹的景象。
谭梓和掌柜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和舒筠一起上了二楼，二楼的桌比一楼少，每桌之间隔得距离大了些，也没有高声的谈笑，显得更安静。二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外面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传进来的声音却很小。舒筠看着谭梓问道：“有结界？”
谭梓一笑：“没错，所以我说普通人很难找到这里的。就算真的运气好到误打误撞走进来，也绝不可能再找到第二次。”他伸手把窗子稍微合上了些，对舒筠说道：“喜欢什么就放宽心点好了，我还没在这里吃到过做得很失败的菜。”
“我没什么忌口，全听你的。”舒筠右手支着下巴，食指在自己耳垂上一点一点的，笑眯眯盯着谭梓。
谭梓也就不推辞，从桌子一侧摆着的盒子里拿出纸笔，开始写要点的菜，边写边问：“你更喜欢酸的还是甜的？辣的可以吗？多叫些菜还是肉……哦，上次一起吃的时候你基本都在吃肉，多点些肉菜吧……”
舒筠一脸愉悦地看着谭梓稍微皱着眉头认真思索的样子，见谭梓写了一串菜名之后伸出手虚挡了一下：“我们只有两个人，点太多了也吃不完。”
谭梓最后写了个菜名，这才心满意足地停手。把纸张给舒筠看过之后，夹上颗碎银抬手甩到了站在楼梯口的小二手里。
小二眉开眼笑接过，那张纸在他手里燃烧殆尽——不，与其说燃烧，不如说是在火里消失，因为最后连灰烬都没留下。烧过之后小二立刻给他们上了壶茶水，谭梓拿起杯子来笑了笑：“酒就算了，这里的茶水还是不错。”
舒筠喝了口茶水，抬头刚要说话，看到谭梓望着楼梯口的位置，脸上的表情带着惊讶。舒筠转头看过去，正在上楼的有两人，站在前面的那个人是……
“柳卜？”
转过头的舒筠没有看到，谭梓在看到第二个上来的人时表情变得更加惊讶。
柳卜和佘槐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