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1 / 1)
舒筠一个人坐在靠窗的雅座上,桌上是精致的酒菜。他一筷一筷吃得慢慢悠悠,身侧的酒杯端起一次之后就在也没拿起过。
这家酒楼的菜倒是不错,就是这酒寡淡了些。
以前舒筠和他师父喝的酒都是都自己酿的,现在师父不在他自己就懒的酿酒,就只能在镇上几家酒楼酒铺买酒喝。可是这酒比起自己酿出来的还是差一些。即使这样舒筠依旧嫌酿酒麻烦,估计再这样下去舒筠就能成功戒酒了。
师父云游已有月余,自那日起,舒筠就全然没有了在师父迟临昭面前的精气神。
没人逼着他天天练功,舒筠乐得清闲。至于功力,舒筠本就天赋异禀,再加上几十年如一日的勤奋修炼,早就让舒筠成为了剑修这个群体内的佼佼者。现在他的境界已不是靠勤奋就能有所提升了,重要的是一些关窍的领悟。
而迟临昭曾经对着耍无赖的舒筠无可奈何地说过,像舒筠这样什么都不在乎的浑人一枚,猴年马月才能有感悟和突破。修炼到舒筠境界的剑修已经不用担心寿命问题,既然时间多得很,所以舒筠也不急着练功,天天在长丰镇闲逛着放松。
反正无论怎么修炼也没有进境不是?有那时间天天修炼,说不定哪天走在街上打个喷嚏突然就顿悟了呢?
不是去喝酒,就是去听书,不大的镇上几家茶馆的说书先生、几家酒楼的老板都认识他了。估计现在让舒筠随便说上一段哪吒闹海也没问题。
前些日子喝酒时听说镇上有家酒铺换了新老板,现在卖的酒味道还不错。舒筠结了账,向路人打听了那酒铺的位置,不紧不慢地向着那里走过去。
喝遍了镇上的酒,舒筠对这家酒铺其实也没多大的期望了。说不定只是换汤不换药呢?不过,反正现在的他有的是空闲,去看看也没什么。
舒筠还没走到那酒铺,就知道这次自己肯定没有白来。酒铺的位置在巷尾,舒筠还没走到巷头就闻到了淡淡的酒香。他眯了眯眼,嘴角的笑容加深几分,应该是桂花酒的香气。这气息香甜醇厚,勾得舒筠不由得把一向悠然的脚步加快了几分。
之前舒筠就来过这间酒铺,这次再见,酒铺外面没什么变化,只是之前写着店名的招牌被撤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简单的“酒”字,金钩铁划,骨气洞达,舒筠忍不住暗暗在心里赞上一句漂亮,只是这墨迹竟是深深刻入牌匾的。
能用柔软的毛笔刻入木质的牌匾,写字之人内力必然深厚。看来,这位应该也是修道者?同道中人啊……
舒筠停在铺门口片刻,心中想法转了几转,终是带着最习惯的有那么点儿不正经的笑容走进门去。
柜台里站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男子,舒筠进门前的瞬间对方已经抬起了头,带着热情的微笑问道:“客官要什么酒?”
几十年的经历,舒筠也算阅尽千帆,虽然修行后清心寡欲,可也不妨碍他欣赏美人。自认为见到再美的人也能心如止水的舒筠,此刻却忍不住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声。
浓丽的剑眉斜飞入鬓,眼角也是微微上挑,睫毛不长但深黑,衬得一双眼眸愈发深邃,鼻若悬胆,唇若点绛,五官都生得极好,嵌在白玉般无暇的脸上。本是张漂亮的脸,却因为气势太强,硬生生将本该有的艳色压下几分,显得精致而不失英挺。
乌发在身后梳成马尾,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舒筠顺着线条不着痕迹地看下去,视线的尽头是洁白的中衣,以及玄色的外袍。头发纹丝不乱,衣服一丝不苟,这人竹子一样往柜台里一站,整个铺子都透着亮堂。
“这店子换了主人后我还是第一次来,小兄弟有什么推荐吗?”舒筠没什么形象地斜倚在柜台上,凑近了对方问道。
“新酿的桂花酒开了一坛,您要不先尝一尝?”对着突然逼近的舒筠对方面色不变,依旧是礼貌的微笑,“这时辰本来没什么客人,我正打算尝尝这酒,可巧您就来了。”
说完他自柜台下拿出一坛刚开封的桂花酒,又取出一个酒碗,碗上还带着水珠。他解释道:“这是刚洗过的,我还没用过。”说着倒出一碗淡色的酒液,递给舒筠。
舒筠从没进门就闻到这香气,现在接过碗来才发现之前闻到的都不算什么了。馥郁的香气肆意窜入鼻腔,舒筠将碗端到唇边,忍不住先深深吸了一口气。
香,真香。许多天没喝到好久的舒筠忍不住叹了一声,之后扬起碗来喝了一大口。比起之前闻到的香气,喝到口中香甜反而要淡一些,清冽的酒香一点点晕了出来。舒筠不由得一口接着一口,将一碗桂花酒一饮而尽。
放下碗,赞一句:“好酒!这酒何人所酿?”
柜台里的人笑容弧度加深,却依旧藏着疏离,清澈的声音缓缓道:“正是在下。”
“你这酿酒的手艺可真是绝了!还是第一次喝到酿得比我还好的酒。我叫舒筠,小兄弟如何称呼?”
那人眼里笑意不减:“谭梓。言覃谭,木辛梓。”说话间微笑变得热络而客套,“您既然这么说了,日后还请多光顾啊。”心里却在默默想着这个舒筠也是脸真大,“比我酿的酒还好”真不知道是在夸谁。
“当然!”按自己的惰性,有了这么一家酒铺哪还会自己酿酒?舒筠越想心情越好,接过谭梓递过的桂花酒的时候忍不住有点激动,突发奇想道:“刚认识就请你帮忙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这儿有几个自己琢磨的方子,我也试过,酿出的酒味道不错。能不能请谭老板帮忙酿制?这方子就算是酬劳了。”
谭梓有点惊讶于此人的自来熟程度,但是面对着顾客还是好声好气地道:“那还请您将方子拿来,待谭某看上一看,能不能酿出这酒来。”
舒筠接过桂花酒,觉得今天这一趟何止是没有白来,还有了预料之外的收获。心情甚好的他挥了挥手准备离开,临走时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不经意抬眼看着谭梓问道:“谭老板,是何人书写的招牌?这字可真是潇洒,笔力也遒劲得很。”
谭梓笑道:“正是在下。没练过几年的字,见笑了。”
“谭老板真是过谦了。”舒筠居然又从门口折了回来,上身倚在柜台上,挑起唇角,眼睛微微眯起,视线里含着满满的兴味,“老板,我以后会常来的。除了有我这个常客之外,你还愿不愿意交个我这样的朋友?”
好像回答“愿意”或“不愿意”都不那么合适……谭梓看着凑近的舒筠,对方的视线里写的绝对不是“你很好我要与你结识”,而是微妙的藏着的“你很有趣我想探究你”。而且好像藏得不太严实,至少谭梓就清楚地看了出来。
“来的都是客,从您踏进这门起我们就算是朋友了。”谭梓挂着妥帖的微笑,说的话依然客套。
舒筠却像是听到了满意的回答,退回一步,笑得亲切无比道:“没错,这就算是朋友了。”说着他转头离去,在门口处回头留下一句:“小老板,回见。”
逆着光,谭梓只能看到舒筠翘起的唇角,他下意识回了句:“慢走。”舒筠转回头去,走出酒铺。谭梓看到他黑亮的发上跳跃的点点碎光,眼里不起波澜。
这人还真是给根棍儿就往上爬,明明能听出来自己是在客套,却装作不懂。“小老板”……呵,说不定自己比他还老。对了,舒筠还提到了招牌,再想想对方腰间挂的长剑……用剑的道修?
不管怎样,和自己应该是没什么相关。这样想着的谭梓,没有意识到自己今后的生活会因为舒筠而产生多大的变化。
舒筠走出巷子,侧回身去看了一眼酒铺的方向。这个位置已经看不到酒铺了,但是舒筠这一眼却好像看到了酒铺,还看到了站在柜台里的小老板谭梓。
想到嵌在牌匾里的字,再轻轻颠了颠手中的桂花酒,舒筠的笑容让路过的几个姑娘红了脸。
谭梓也是修行者。舒筠大概看出谭梓的修炼方式,但是还看不出他到底是人修还是妖修。想到对方那张英气之下难掩艳丽的脸,舒筠摸摸下巴,总觉得那么出色的外貌该是个妖修?这么想完全没有道理,不过人修妖修在舒筠这里看来也没什么区别。
一坛酒看起来不少,可是舒筠已经连着好多天都没喝到过好酒了,这一坛酒他自然很快就喝完了。
师父外出云游后屋宅中便只余他一人。师徒二人都是修行者,早就到了辟谷的境界,而且屋子不大,两个人自己收拾也很简单,所以连家仆都没必要找。
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抱着空酒坛回味着口中清淡悠长的香气,舒筠想了又想还是认命地走到桌旁铺纸研墨。
舒筠提起笔来,想着之前自己的酿酒方子,下笔前下意识地顿了顿,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笔势矫健的“酒”字来,于是落下的笔尖就变得谨慎了许多。舒筠字写的本来就不错,再加上这次他刻意写慢了些,字就变得更工整了些。
写好的方子晾干了,舒筠折了几折,揣在袖子里,整理了一番自己身上本来就很整齐的衣物,走出门去。屋宅四周有师父的禁制,舒筠连门都不用锁,姿态闲适却脚程不慢地向着酒铺去了。
舒筠看着残余的夕阳,又不着痕迹地检视了自己一番,这才走进了酒铺。
谭梓发现有人进门,还没来得及说句欢迎,就被舒筠这张下午才见过的脸哽了一下。这“回见”……也太快了吧。
舒筠倒是非常自然地走进门去,还笑眯眯地打招呼:“小老板,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买的酒喝完了吗?酒量不错。”一下午喝了一坛酒,其实也算不上好酒量,只能说成嗜酒罢了。
谭梓其实是不爱说奉承话的人——何止不爱,有些时候堪称刻薄——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他的身份是酒铺的老板,所以这两天他简直要说了这一辈子所有的奉承话。再加上谭梓本来也只是把舒筠放在不需要太亲近的客人身份上,奉承几句也没什么。
舒筠摆了摆手:“一坛酒而已,哪里能看出来酒量。”说完舒筠又笑了起来,眼里有光闪闪发亮,“不过我酒量还不错,以后可以找我喝酒啊。”
“好啊。”谭梓微笑答应,反正口头上的答应也没什么效力。何况就算舒筠真的找自己来喝酒的话,谭梓也没什么可忧心的。谭梓酒量好到自己都不知道上限,舒筠来喝酒就往死里喝就行了,谭梓不信不能把舒筠喝倒。
“哦对了,这次过来不是为了买酒。”舒筠自袖中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酿酒方子,递到谭梓手中。
谭梓伸手接过的时候,只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住了叠好的纸张上离舒筠最远的角。谭梓看方子的时候,舒筠就一直盯着谭梓的手指瞧。
谭梓的手指修长白净,指甲是椭圆形,修建得整整齐齐,指甲盖上血色很浅,是淡淡的粉色。舒筠看着对方白生生的手指,忽然就想到自家师父手里常握着的白玉拂尘的手柄。也是一样的洁净透白而修长,仿佛沁着丝丝的凉气。这样想着,舒筠就有那么一瞬的恍惚,谭梓的手会不会也像师父那柄白玉拂尘一样凉?
然后他就差点伸手去摸一摸谭梓的手。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按捺住自己微微动弹的手指。
舒筠晃神的空,谭梓已经看完了手中的方子。他把方子重新叠起来递还给舒筠,笑了笑:“方子和我的不大一样,下一次我会试试的。”
最普通的糯米酒,谭梓酿过不知多少坛。舒筠给他的方子虽然大概流程相同,但是有很多细节却是谭梓从来没有试过的。
舒筠这方子里提到了很多修真界的东西,就连最基础的糯米里也要成比加入一些雪糯灵米。谭梓酿酒一直是自己对普通的方子稍作改进,不过这改进也从未加入过与修行有关的物品。
舒筠这算不算是试探?谭梓脑海里转了这个念头,又好笑地摇了摇头。两个人都知道对方是修行者,有什么可试探的?何况看舒筠的性格不像是弯弯绕绕的人,想确认自然会问,这次给这个方子无非是已经确认了自己修行者的身份。
看着舒筠这方子,其实谭梓心里也是有点跃跃欲试的。但是谭梓直觉舒筠这人不应深交,所以面上也没显出多少高兴来,只是微微扬起嘴角道:“待出了成品,舒兄拿几坛,看看我酿出来的和你的有什么区别没有。”
然后谭梓又很恪守一个酒铺老板的本分,对着舒筠问道:“店里现在就有糯米酒,和你的方子不太一样。你的酒不是已经喝完了么,要不要试一坛?”
舒筠最后是提着一坛糯米酒走的。在路上他才忽然意识到,本来自己是没打算今晚买酒的,而是想明天再来一趟。其实他是想给自己多来酒铺几次找个借口。
舒筠颠颠手上的酒坛,苦笑一声。自己虽然爱喝酒,可是真的不是酒鬼啊……不管了,谭老板难道还会厌烦上门的生意么?
舒筠走后,谭梓脑海里就开始不停琢磨着那个方子了。方子里的物品虽然在修真界是常见,但是自己手头却没有。谭梓摊着手站在柜台后许久,终于忍不住提前打烊,去找方子上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