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第113章 束医阁(1 / 1)
文郡整个人如坠冰窑,从头到脚都凉了下来。抓住她头发的小兵猛然松手,也随着众人一起跪倒。文郡此时发丝凌乱,看起来狼狈不已,她垂了头,转身跪倒,透过凌乱的长发,可以看见前方五步外停着一双鹿皮银丝软靴,明白是他来了。文郡心里感到莫大的羞辱和难堪,唯一庆幸自己眼下身着小厮服装,且有长发遮盖,只盼望没有被他认出来。她这时热切渴望那些急功近利的士兵将她押下,也好过在这里,以这样难堪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大厅里沉默了许久,最终皇帝悠然说道:“勇卫队,未获准令,私自搜查太医院,皆降级一等,扣俸一月,以儆效尤。”这时一人猛然站起,道:“皇上明鉴,贼人已擒获,皇上大可盘问一番,绝非我勇卫队无事生滋啊。”其他人却是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皇帝笑了一笑,道:“朕自有分寸,你们暂且退下。”那顶撞皇帝的士卫还要说话,旁人拉扯了他一下,便住了嘴,随众人一齐起身退出厅外。
所有人都退得差不多了,文郡迟疑了一下,咬咬牙,也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她不敢抬头,经过皇帝身边时,听见他笑出声来,文郡全身一僵,滞住脚步,耳旁响起他不紧不慢的声音:“你还知道害臊?”
文郡沉默不语。这时皇帝身边的高喜和池城也退出厅外,掩上大门。偌大一个灸真厅,只剩下她与刘崇誉二人。皇帝缓步而来,站在她面前,文郡急忙垂下头,却听见他轻笑一声,悠悠道:“你在刑场当众亲吻死囚时,不见你害臊。现如今,你倒知道害臊了?”他的声音低沉动听,却带了隐隐的嘲讽。
文郡尴尬,低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刘崇誉也不回答,只是微微一笑,伸手抚上她凌乱的长发。这个动作做得亲密,文郡极不习惯,偏头要避开,而刘崇誉却更加执着,索性双手捧住她脸颊,不让她乱动,然后将遮住脸庞的头发分开,提到后面去。他们本来站得就近,这样一来就更加亲密。刘崇誉动作很慢很仔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滑下、理顺她的秀发,而刚刚被士卫抓住的脑后几缕头发已经打结在一起,他稍一拉扯文郡便眉头皱起。刘崇誉笑了一笑,更凑近了些,一手按压在文郡后背,将她压向自己,自己则偏了头,专心致志地解开那些打了结的秀发。
文郡侧脸贴着他宽大的胸膛,感受着他轻柔的动作,突然心跳如擂鼓。
他们就这样拥抱着,谁也没有说话。
这种感觉很熟悉,文郡起初是僵硬而紧张的,后来渐渐放松下来。她眼中渐起泪意,索性闭上眼睛。刘崇誉早已解开发结,他手一遍又一遍地轻轻理着文郡的长发,也是一言不发。突然怀里的人说话了——
“我当初就是这样叫你骗走的。如今我不会再上当了!”那口气中带了隐隐的恼怒。
刘崇誉微微一笑,故意疑惑问道:“哦?”文郡想了一想,咬牙道:“你用额头为我测体温……”刘崇誉握住她秀发的手缓缓下滑,停在她背上,温暖的手掌温度传来,文郡又咬牙道:“我背上受伤,你为我上药……”
刘崇誉叹了口气,道:“继续说。”
文郡恼道:“所以我就叫你骗了心去,死心踏地地喜欢你,天天想见你,在手上写你的名字,一边写一边笑。我在御花园看见你,明明心里欢喜,却要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假装无意地看你一眼。那时你随口说的一句话,我也牢牢记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写在纸上。你握了我的手,我满心雀跃,能高兴上一整天。我躲到终山寺去,天天等着你派人接我回去。我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一辈子与你在一起。”
她猛然推开刘崇誉,眼中有泪,喉咙发酸,道:“这是我那时最大最美好的秘密,可是现在却一文不值!”
刘崇誉沉默了许久,突然笑出声来:“原来如此。”
他们沉默了许久,一个尴尬,一个心事繁重,谁都没有先说话。过了许久,刘崇誉才徐徐开口道:“朕今日前来,是要带你去见他的。”
文郡吃惊,双目瞪圆,不可置信地紧盯着他。刘崇誉笑了一笑,道:“你这样笨,怎么可能找得到他的所在?”说完便提步走了,文郡愣了一愣,也连忙随后跟上。
她随刘崇誉出了灸真厅,一路回走,最后竟然回到术医阁。高喜推门进去,看见地上躺着的两人,尖声说道:“你们两个好偷懒的家伙,圣驾亲临,竟然还在地上打盹?”那两人本来中的迷香就不深,被他这样一闹,便陆续醒转过来。看见他们几人,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又被高喜遣了出去。刘崇誉看见其中一人未着外衣,再看地上有一套宫中女裙,顿时明白过来,好笑地看了一眼文郡。后者则是尴尬地低头,不敢说话。
术医阁除却那两人聊天的长榻以外,中央置了一口药缸,上盖有黑色的沉重的木板,里面飘出苦涩的草药味,而大缸之侧,则是一个炼炉,眼下炉火微熄。除此之外,便无他物了。文郡一进屋便四处找寻了一番,眼神焦急,却是什么也没发现,于是疑惑地望向刘崇誉,才发现他一直定定地注视着自己,心里尴尬,又垂下头来。
刘崇誉一言不发,高喜明白他的意思,便上前一步,掀开墙上的一幅字画,其后果然隐藏有一个机关。他转动机关,只见墙壁一面微开,发出沉重的巨大的声响。文郡吓了一跳,连忙退后几步,刘崇誉则大步走了进去,高喜随后。她想了一想,也提步跟上。
墙壁后面是一间密室。一白须老者见他们进来,连忙迎上,而老者原先料理的一口药缸,约有半人高,上面铺了几块木板,作支撑之用,而木板中间,则是一个人头。
那人身子坐在药缸里面,只露出个脑袋在外面,脖颈搭在木板之上,他如今闭着眼睛,毫无生气。文郡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从正面端祥着他。
刑场之后,她与了缘有半个月没见面了。如今的他,脸色依旧苍白,可至少在缓慢地、均匀地呼吸着。他依旧一派平和俊秀的模样,即便是身中剧毒,也无碍他温和的气质。
文郡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她极温柔地呼唤了一声“了缘……”那人没有反应,她又试着呼唤了一声,这时老者上前,道:“老夫刚刚与他服用了安神宁心的药物,这会儿睡得正好,只怕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了。”文郡明白,留恋地看了一眼了缘,也不离开。
刘崇誉扑哧一声笑了,悠悠道:“你如今可信了?”文郡失神地点了点头。刘崇誉道:“你难道要这样看一晚上么?”文郡目光没有移开,依旧紧盯着了缘,过了好一会儿才恍惚答道:“哦。”她这样看了好久,心里逐渐感觉到踏实的安心,这才忆起身旁数人,想来自己失神的模样让人看了笑话,她面上尴尬,抬眼去看刘崇誉,见他一直静静地看着自己。文郡尴尬不已,道:“他没事,我便放心了。”
刘崇誉点头,道:“那便好。”之后他们几人便出了密室,回到大堂。文郡最后一个出来,心里忐忑着,听见刘崇誉淡淡说道:“朕让你见了你想见的人,你也需照朕的吩咐,做一件事。”
文郡想起自己那日答应他的“只要他不杀了缘,自己便为他做事”,于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刘崇誉微微一笑,看向高喜,后者会意,又拧开书画后的第二个开关。文郡瞪大眼睛,以为又是墙壁轰然打开的动静,不想这次动静小了许多,只见另一扇落地窗一样的木窗往后打开,竟然形成了一道门,后面是漆黑的漫长的通道。文郡原以为是连接另一个密室,仔细一看才明白那个漆黑正是外面夜色的漆黑——那扇暗门通往的是术医阁之后的天地。
术医阁本就是太医院最后沿的位置,再往后走……文郡脑中的地图徐徐展开——那便出了太医院,回到了后宫!
她略显吃惊地看着刘崇誉,难道他要自己做的,只是抄近路回宫?这怎样想都荒唐无比,她百思不得其解,却见刘崇誉面上无波,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文郡明白意思,便跟在高喜后面,沿着这条秘密通道,往后宫方向走去。
她对后宫是非常熟悉的,连一贯神秘的冷宫她也住过,还有什么地方是她所不了解的呢?然而这条秘道通往的地方却完全是她陌生的景色。虽然夜色深重,却也能依稀分辨出周围的景象。与布置雅致优美的皇宫环境相比,这里明显要简陋许多,且因为长久无人来往,这里的树木花草要茂密得多,他们行走的,应该是辟好的道路,却也长了过踝的野草。文郡抬头看去,高高的树梢之间,隐约可见云层后淡淡的月光,然而风扶叶动,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诡异起来。她心里害怕,外表上却强装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