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七十二章 离意(1 / 1)
文郡在皇宫里度过的第一个新年并非她所预想的那样活泼欢乐,皇宫中规矩繁多,新年那日照例在朝萝宫摆午宴,这大概是一年之中唯一一次皇帝、太后与各宫妃嫔共进午餐的机会吧。然而此时坐在皇帝身旁的准皇后,却非数月前冬至祭天时皇上身旁那个美人了。
文郡垂头想着,这时旁边的赛罕悄悄伸肘碰了碰她,她抬眼一看,才发现众人皆举起手中酒杯,才明白是太后赐酒,也连忙端起手中酒杯。他们这桌是主桌,皇帝太后以及四品以上的妃子同席,其它级别稍低的妃嫔都安排在周围的宴桌上。颜妃袅袅婷婷地举起酒杯,满面温和笑意,道:“臣妾祝太后福寿安康!”说完小饮一口,太后满面喜气,命人赏了一对和田玉镯子,颜妃后面的杜妃也随即敬酒,说了一连串吉利话,太后大悦,又赏了她一堆珠宝。文郡心里暗想太吃亏了,自己位置这么靠后,什么好话都被她们说光了。她眼睛骨碌一翻,苦思冥想每年春晚那些主持人都说什么来着,终于打定主意,这时自信满满地抬起眼睛,正好对上圆桌对面刘崇誉的目光。他自然是坐在正中的位置上,太后居左,颜妃居右,而排列下来文郡的位置正好在他对面。
相隔最远,却最无法假装视而不见。
刘崇誉看着她,目光温和。文郡猛然撞进那一汪深不可测的墨黑眸子里,不免呼吸一窒,竟然连刚想好的吉利话也忘了。
而她原先以为要垫底的赛罕却表现不错,落落大方,言辞工整,笑意盎然。太后心悦,也赏了她珠宝。轮到文郡的时候,她猛然起身,不敢看刘崇誉,脑子里迅速运转了几圈,道:“祝母后鸿福齐天,寿与天齐。”她说完觉得耳熟,才忆起是电视剧里的台词,居然在关键时候救场了。太后没上心,吩咐宫人送了一把上等玉如意过去。
她隐隐地察觉到刘崇誉在看她,却始终不敢正视,目光闪烁,只好垂头看桌,整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帝立新后,诏告天下。
立后那天整个皇宫很是热闹,思琪只简单描述了一番,文郡便心里明了了。她随刘崇誉出入皇陵、冬至祭天,对于皇宫繁复的规矩已经是了如指掌了。她咳嗽一声,虚弱笑道:“想来是极热闹的。”
思桦回来,端上药盏,埋怨道:“如今春夏之交,冷暖不定,主子竟然还偷偷出宫了一趟。这可好,一回来就染上了风寒。”文郡伸出一指,放在唇边,低声道:“我出宫的事情,你们切莫说出去。”
思琪思桦虽不明白,也应承下来。
文郡喝了药,背倚床上,闭目养神。多福从外面小跑进来,被思琪迎头一阵骂,“主子随性,你也渐渐没了规矩,胡乱跑来作甚?叫他人看去,背地里咬舌头,以为皇上立后,咱禧云宫怎样乱了阵脚……”
多福跪下行礼。文郡懒懒道:“你们也随意些罢,莫听思琪的。”
多福道:“奴才方才听说了,皇上听闻杜妃身子不适,昨夜里去了尚喜宫陪了一夜呢。”思桦啐了一口,骂道:“她哪里来的身子不适?不过是闻不惯花粉味,咳嗽了几日罢了。咱们娘娘是着实病了,怎不见万岁爷过来?”
文郡没有说话,思琪往阁外走去,在门口左顾右盼看了一会儿,这才回来,道:“你们说话仔细些,莫要叫有心人听了去。”
“听去又怎样?咱禧云宫失势,哪里有人成心对付咱们?眼下颜妃才是惹人眼红的主呢。”思桦不以为然道。
文郡咳嗽一声,皱眉道:“你们也下去休息吧,我想睡一会儿。”
所有人都退下后,暖阁里一片沉静。文郡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想起前几日出宫去七星门、询问几时能助她出宫的事来。
那天,帘后那人冷冷道:“这买卖,七星门不接。”
她低低地咳嗽一声,午后的阳光透过纱窗漏在地面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光斑,窗户微启,可以看见窗外笼子里站着一只绿毛鹦鹉,那是前些日子颜妃送来与她解闷的。
文郡眯起眼睛。那只鹦鹉一身华丽绿羽,在笼子里上窜下跳。可是再美丽,也逃不出这笼子的束缚。
夜里文郡刚躺下,思桦照例在阁外铺了被褥守夜,她换了衣服,正要上去睡觉之时听见阁内呼唤一声,便连忙进去伺候。她点了烛火,暖阁里一下子明亮起来,她轻唤一声:“小姐可是叫了我?”
文郡一直坐在床上,双手抱膝,静静道:“思桦,我的话,你可听从?”
思桦察觉主子有些不对劲,又疑惑叫道:“小姐?”
文郡看着她,悠悠道:“这些事我白日里不敢说,眼下只有你在,我自然放心告诉你。”她叹息一声,道:“约摸我真正相信的人,也只有你吧。”
思桦感激,主子如此掏心掏肺,泫然欲泣,她坚定道:“思桦这辈子跟着小姐,绝不会背叛小姐。”文郡微微一笑,道:“你莫要这样说,他日我若失势,你另觅高枝,我也是明白的。”
这话一出,思桦几欲跪下,只觉得自小识字少,关键时候竟然不知如何说话。她正焦急着,床上那人反而扑哧一笑,道:“看你急的,我不过唬你一唬。”
思桦额头冒汗,道:“小姐莫要开这样的玩笑……”文郡打住她话,道:“思桦,我知道你对我忠心。眼下我有一事,要找你帮忙。”
思桦连忙摆手,道:“小姐只管吩咐就是了,奴婢一定听从。”文郡笑了一笑,道:“我还有些积蓄,你帮我在锦州买座宅子。”
思桦半日不言语,文郡不免心慌,她对这个时代行事并不熟悉,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想法,也不知是否可行,见思桦沉思模样,于是怀疑自己提的是否极其荒唐。
思桦沉默了一会儿,才迟疑道:“买宅子倒不是难事,只是小姐为何不求皇上赏赐一座?又为何要去锦州那样远的地方?”她看着文郡,满脸狐疑。
文郡笑了起来,道:“我做事自有原因,你若信我,便不要过问。”思桦连忙道:“奴婢明白。”她想了一想,道:“奴婢家有长兄,在京城做小本买卖,认识人多,说不定能有法子。”
文郡一点头,道:“如此甚好,你切记不可声张,莫要叫人知道了去。”之后她打了个哈欠,懒懒道:“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
第二日一早,文郡便去了玉泉宫请安。颜皇后看见她甚为欢喜,道:“可巧,我正从母后那里回来。你若来早一点,恐怕便见不着我了。”文郡也笑道:“如今做了皇后的人,说话还你啊我的,如何像话?”颜皇后笑着轻捶了她一下,道:“你我之间,还讲什么规矩?”
两人欢喜入座,捧茶聊天,像往日一样。文郡忽然问起:“你先前说锦州风光极好,今日与我细细说来,是如何个好法?”颜皇后放下茶盏,目光幽幽,似是忆起往昔时日,她感慨道:“江南之美,纵是京城也难以相提并论。我离家多年,家中诸景,也记不大清了。”说完便垂头弄茶。文郡见她眼角微红,想来是思乡情深,无从开解,只得嘻笑道:“姐姐多愁善感时候,最是好看了。”
颜皇后扑哧一笑,道:“你这丫头,也寻我乐子来了。”
她们正嘻笑着,外面有人长报一道:“杜妃娘娘到!”颜后立即敛了顽笑的模样,向文郡使了个眼神。文郡明白,退居下座,一副请安的模样。杜妃大踏步进来,看见文郡也在,于是笑道:“倒是不如妹妹起早了。我估摸着颜妹妹昨日封后大礼,想来是累坏了,今日起迟些,特意晚些来。”颜后笑道:“妹妹这是何话?本宫今日要向太后请安,如何敢怠慢?”
杜妃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道:“我是妹妹叫惯了,今时今日既已封后,自然高于我等,如何能再叫唤妹妹?”颜后一笑,放下茶盏,淡淡道:“都坐下吧,过会儿她们都该来了。”
杜妃提裙坐下,端起茶盏,小品一口,皱眉道:“怎么是去年的茶叶?如今贵为皇后,内宫的人也不知道好好服侍?”颜后道:“我命他们搬了真华殿的茶叶来,还有好些茶叶没喝完,没必要换新茶。”
杜妃掩袖一笑,叹息道:“皇后还真是念旧,真华殿那些过了气候的东西竟也留着?”她拉长了声音,道:“当初真华殿并不受宠,想来内宫那些奴才怠慢了姐姐,我品这茶,虽然不差,倒也不像上乘的茶叶。”她冷哼一声,“那些奴才向来势利,如今新后初立,他们也不知道换了这些旧物?”
文郡听着不舒服,然颜后却面不改色,她浅浅一笑,道:“内宫倒也尽责,本要换了玉泉宫的事物,是本宫不想劳师动众,能用便用着罢。”
杜妃悠悠说道:“姐姐勤俭,知道珍惜旧物。可惜人心各异,那些旧日里好着的,如今竟全忘了。”她看向文郡,嘴边一抹嘲弄的笑意,“当初恩恩爱爱的,去哪儿都带着,谁想不过几月,这份恩爱竟再看不到了。”说完便埋头,仔细摆弄手上的饰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