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剧变（1 / 1）

舒夜的匕首刺偏心脉两寸，但那红稠得似油一般，不一会儿就将刘邵上衣染透。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刘邵已经失去意识在她面前倒下，她呆呆地望着，然后叫出声来。

“死了……死了……”

长顺立刻冲进殿内，杀意腾腾地狠盯着舒夜，但一时已顾不上她，大声叫人进来。“来人！太医！”

宫人络绎不绝，持灯的，端拿器具的，或为医官引路，或端持药方匆忙出去……舒夜木然走出殿外，她晃晃悠悠竟连站都站不稳，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恍然都记不起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了。只是视线禁不住往下一瞧，右手从指间到腕上一圈，都斑斑点点沾着粘稠的血迹，她一下就想起来，似困兽般从嗓子底下呜咽一声。明明朝思暮想都是杀了他，这时候却有一个声音在她脑子里放肆地尖啸。

蠢笨！蠢笨！

那女声一声声骂喝，很快又变成哭声。舒夜一摸脸，眼泪流得她满脸都是，原来是她自己在哭。

怎么，就哭了呢？

她一个劲儿地想，大仇得报，该高兴才是。她再无牵挂，那人会接她回家，回南蜀……可怎么就哭了呢？为什么要哭？为什么硬逼着笑，她都毫无笑意？她莽莽撞撞，在宫室里浑走，一下又撞进了芙蕖宫。灯影幢幢，宫人来往的面目都变得模糊。长顺看见她，气势汹汹抽身过来。可她眼里不知怎么是漫天的樱雪，粉重重砌在墙上、地上……她伸出手去够，怎么也碰不到，倒摔在地上，也人事不知。

围城在即，本就人心惶惶。几大权臣全在宫中，耳目不防，刘邵遇刺的消息不一会儿就传到众人的耳朵里。

方执再不能克制，立马起身到政德殿。芙蕖宫是后宫，他不得入内，但刘邵身体危重不能轻易移动。幸好黄门传信过去，不过一盏茶时间，长顺便亲自赶来。

“方大人。”

“公公”，方执忙问，“圣上的身体？”长顺摇摇头：“太医只说了两个字，凶险。”方执皱着眉，道：“那妖女果真狠心，真的下得了手。”长顺抿着嘴，半晌叹气道：“全怪我一时不察，我原该……”他又气又悔，但看见方执拧紧眉头，心事重重，“方大人？”方执袖手垂头黙立着，神色复杂，忽然“唉”地一声，狠狠一甩衣袖。长顺讶异地望着他，方执已经背身离开，他跟着他去的方向多了两步，倚在门前也悄声轻叹一声。

方执的马车驾到大将军府，赵燕却不在。“赵将军哪里去了？”他掀开车帘，亲自问。将军府戍卫的卫兵缄口不言，夜色深邃，方执观天象，是夜星光竟黯得看不见了。身后倒有车轮辘辘接近，随身仆从禀告，“是邬大人。”

邬麟雀穿着全副甲胄，神情严肃，方执不由一惊，忙从车厢探身出来。“莫非前线有事？”邬麟雀赶马上前，摇头，“战事无碍，我是听说陛下遇刺才……”方执更吃一惊：“怎么你也知道了？”邬麟雀忙安抚他道：“是有人私下通知我，其余外臣、乃至普通军士一概不知。”“是什么人？”“……”，邬麟雀先是默然，他□□马匹反先骚动摆尾，不耐烦地哧哧吐气。方执直直注视他的眼睛，邬麟雀侧身避过。他所望的是赵燕府邸的方向，那一匾“大将军府”。

“宁王已经进宫了。”他说。“赵燕说得不错，反正是他刘家人的江山，既然陛下坐不得，就让宁王坐吧。”

“你！”方执突然猛烈咳嗽起来，面目涨得通红。“这等谋逆之事！”待嗽尽，一下全无血色，跌在车前。立刻有仆夫将他搀起，不过一瞬间，方执便瘦得那样了——袍子似千钧重重压着他，他竟连目光都淡了。邬麟雀跳下马，蹲在他面前，视线才与他相平。风真是凉，他的声音自然也是凉的，方执听在耳里，也是冷冷全无情绪的几个字眼。

“大人，陛下一个人抵不过刘宋基业啊。”邬麟雀顿了顿，道。

方执忽地睁大眼，指节紧扣住他的衣缘。“你们都商量好了？”邬麟雀不语，算默认了。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但那悬着的石头也算落了地，再睁开眼，又是谋略在胸的宰相方执了。“既如此……”邬麟雀等着他说下一句，方执却站起来，理好衣服翻身上马。

“借金刀一用！”他向后将马上辔头斩断，收拢缰绳捏在手里。

“邬大人，是时候进宫了。”

身为太傅之子，方执幼时便伴刘邵读书，刘邵是君，更是他良友。廿余春秋，不论是朋友之义，或者人臣之忠，他此时要做的事情都是丧尽人伦的大恶。但刘邵不知生死，宋正是多事之秋，不可一日无君，倘刘邵醒来，他又断不肯放舒夜。一边是国家，一边是人君，再不舍，也只好舍。

一旦决定，方执再不犹豫。一步步朝禁宫走去，他越来越笃定，周身决然一股阎罗煞气，看得邬麟雀反倒惴惴不安。

“方大人！”

长顺见方执走来忙喊住他。宁王的人里应外合，已经把这里重重围住，长顺身边亦有两个小黄门紧跟住他，他面上又焦急又凝重。

方执扫他一眼，邬麟雀疑惑地也望向长顺。几个甲士从对面走来，长顺先是一惊，梗着脖子仿佛揪着他衣领一般朝前探头，见那甲士向邬麟雀及方执行礼，面色便流水一般转了几弯，错愕在那里。一会儿整个人也松了，颓然灰败了脸，露出不屑的神色。

方执面色不变，长顺冷哼一声。“好鸟往高枝上飞。”

方执仍是常色，举步就要走，这时长顺在身后道：“圣上醒了！没死！老天有眼！”方执脚步略顿了顿，但还是没停。长顺便在后头阴惨惨笑起来，如哭丧一般。

舒夜被移出来安置在政德殿，刘旭反而在侧殿办公，赵燕亦怡然坐在侧殿。方执过来时觉得讶异，但疑问放在肚子里，见了刘旭，只问：“宁王是什么打算？”刘旭偏头看向赵燕，赵燕一手端着茶盏，轻移到嘴边嘬了口。“把那女子交给顾燕州。”刘旭身子往后一靠，冷冷道：“顾燕州想必不会食言，等有了秦山，我们也有一搏之力。”他又顿了顿，“若他食言，局势也不会比刘邵在位更差了，不是么？”方执侧过身子，一拳锤在门框上，刘旭两眉皱起，“宰相大人还有何高见？”方执冷冷一笑，“我敬佩宁王，囚室之辱，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何况这些年，陛下和我都被你骗过了。”赵燕一挑眉，去看刘旭的反应。

刘旭听他这话，不动声色，浅浅噙了笑——他与六年前盛气凌人、权倾朝野的宁王大不相同了。

方执哼一声拂袖即走，走到中庭正好见舒夜醒来，歪着身子靠在门边。她病态显露，整个人好似没有重量，嘴唇干裂吓人。方执恨她狠心下手，终究她又是极重要的砝码，他不能对她怎样，便一眼也不看她，径自出去。舒夜惊吓未褪，茫然扶着墙壁一路走过来，至赵燕、刘旭所在侧殿歇了一歇，抬眸向里看去。

刘旭正坐在上座，一件大氅松松覆在肩上，执笔低头写着什么。舒夜忽然浑身轻颤起来。

“你……你……”她跌跌撞撞走进来，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刘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