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初端(1 / 1)
初樱盛开的那天,顾燕州一脸坏笑从宫墙头跳进刘邵的宫苑。
刘邵正在试马,□□乌骓是蜀皇新送来的生贺,再过一年他便届满弱冠,即要迎娶齐蜀那位小公主。顾燕州一把将他手中鞭子抢过,一晃一晃地在手上甩,他碧色冠湖蓝衫,青春飒拓,比刘邵年长一岁。
他最近越发没规矩,刘邵心里郁郁不快,脸上却并未表现出来,伸出手:“你抢我鞭子做什么?”
顾燕州将马鞭扔回给他,转身绕到马前牵起缰绳,一壁走一壁说:“太子妃来了,我急着告诉你呀!”
“太子妃?”刘邵摸不着头脑,“什么太子妃?”顾燕州回头向他一扬下巴,抱臂忍不住笑:“还能有谁,喏,这马都在这里,自然是蜀国的靖阳公主。”
刘邵惊讶得瞪着眼,半晌说不出一句流利的话。“可我并未听说公主到访的消息……又怎么会……”顾燕州大笑道:“这话说得极是,你该自己当面去问她。”
刘邵和齐沫的亲事在他们出生前就已经定下,蜀皇和宋皇分别娶了江夏望族王氏、盛氏的两位千金。两家小姐自小玩在一起,一旦远嫁,从此南北相隔,自然十分不舍,出嫁前便商定,若以后生下一男一女,便让小儿女结为夫妻。蜀皇、宋皇对这主意也不反对,婚事自此定下。
刘邵从前只见过齐沫一次,那是他十岁时母妃薨逝,靖阳公主随使团来宋,替她母亲一尽心意。葬仪上那小女孩哭得停不住,鼻涕眼泪全抹在衣袖上,宫人们将她簇在中央低语宽慰,这情景叫刘邵十分看不起。他骤失了母亲,却将身板挺得笔直,小小的人跪在棺柩前一声不吭。或许他看齐沫的眼神太明显,奶娘蹑足过来在他耳边说道:“靖阳公主为太子殿下伤心呢,太子也该去哄哄她。”为他伤心?他遂又转头看她一眼,齐沫这时哭得整张脸都埋进袖子里,他更加对她不屑。正要抬头对奶娘说什么,那小哭包却霍地站起朝他跑过来。他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被她紧紧搂住。齐沫明明比他小四岁,因他跪着,她抱住他丝毫也不吃力。
“邵哥哥,你还有我呢……”
小哭包奶声奶气,肉肉的脸颊使劲贴着他的脸。他其实并不舒服,她脸上全是眼泪,粘粘的咸咸的。“喂,喂……”刘邵推她的肩膀,但小哭包纹丝不动。他拧着眉毛咬紧了牙,终于叫她的名字:“喂,齐沫?齐沫……”她忽地抬头,眼睛水汪汪眨啊眨的,他一时愣住,她便又在他衣服上蹭呀蹭,小手暖暖地抚着他的背。
“你不要怕,沫儿陪在你身边。”
想起这些,刘邵脸霎地一红,问:“她在哪儿?”顾燕州被他样子逗笑,刘旭正色又问了一遍,他慢条斯理地说:“方才遇见长顺,他叫人把公主送到方府去了。我正巧遇见她的马车,听说公主可是偷偷来见你的。”见刘邵急了,他笑道:“公主待在方执那儿正合适。宁王这几月不是盯你盯得愈发紧了?你总不愿意那老匹夫发现靖阳公主到这儿的事吧?”
刘邵出宫照例是乘车撵,正月里父亲卧床不起,宁王已隐隐有司马昭之心,为防不测,也为迷惑宁王,他暗中服用假病的药物,出入便用焐热的长毛毯将自己团团裹住,作出不胜风寒之状。长顺搀着他坐进车厢,刘邵掀起车帘道:“顾燕州,你坐进来!”“哎!”那少年从车顶倒挂,如鲤鱼般滑进车厢。刘邵又吩咐长顺:“你守住宸殿,有人来,就说我咳得厉害,或者说我睡了,不见客。”长顺诺诺应是,他一下车,顾燕州探出半个身子,扬鞭一击,并辔的骏马扬蹄飞奔而去。车厢里传出重重咳嗽声,他才恍然拉直缰绳,放马慢慢驰行。
到方府问起齐沫,方执惊得目瞪口呆:“她是靖阳公主?”顾燕州伸指“嘘”一声:“你小声一点。”方执责怪道:“你怎么早不说?她……她一个公主,居然大胆一个人混到盛京城来……”顾燕州一扬眉:“还不是怕你现在的反应。”刘邵打断他们:“齐沫人呢?”方执倒扭捏起来,“她,她一身男装,我又不知道她是靖阳公主…….公主她说要在京中随便逛逛,我也就没派人跟着……”
齐沫孤身一人,泥牛入海似的,不知踪迹何往。
“派人找了这么久,几处闹市都找过了,有名的酒楼、肆集也没有,殿下还是回宸殿等,说不定公主逛累已经回去东宫了。”刘邵固执地要跟他们一起找,几个时辰都没有消息,方执说道。刘邵问顾燕州:“可还有什么有名的地方漏过了?”顾燕州摇头:“该找的都找了,公主也不知走到哪里去了,京城这么大,看来不通知京兆尹是不行了。太子的人不好轻易动用,光凭方执的府兵能有什么用处?”
“赵小侯爷在红玉楼闹起来了?”
“可不是。听说是个女的,穿男装混进青楼,小侯爷摘了她的帽子,不让她走,看热闹的都围了好几圈了。”
路人谈笑着往前急走,顾燕州从马车上跳下将他们拦住。“什么女人?”
被拦下的人忙说:“我也是听人说的,不知哪里来的乡下丫头,跑到红玉楼闹场子,还泼了香香姑娘一身水。”
方执扭头看刘邵:“殿下……”红玉楼是京中最大的妓楼,老板苏休是宁王势力。刘邵一直以来韬光养晦,刻意避免和刘旭的接触,而刘旭几年间手脚越伸越长,京畿、地方遍布他的关系网,连皇城羽林卫副都统都是他的亲信。方执的顾虑显而易见,一则红玉楼本来就不是王储该去的地方,二则和宁王扯上关系,刘邵无论如何不该冒险。顾燕州也道:“那赵燕疯来疯往,就是殿下去了也不见得能给什么面子。若那女子真是靖阳公主,臣誓死把她平平安安带回来。”
刘邵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手握住车座的边,用力扳住然后放开。“带她回来。”他对顾燕州说。
红玉楼在城西五船港,是众妓家最出名的一座。相传三十年前楼中叫楚秀的□□被南蜀商人以五船珍珠赎走,一时声名大赫,从此再无相敌的妓院。赵燕歇在红玉楼已有两旬,这位安西候世子作派豪奢,稍遂心愿便将身上价值连城的宝物随意赏赐,因此名头盛大。他与人在红玉楼中起了争执,连名妓香香也被波及,不到一盏茶时间,好事之人已将妓楼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就是各家妓院的□□,也都闻风出动,拈帕在高处看热闹。
香香一个劲儿往赵燕身上钻,声音娇腻腻,听了就叫人腿软。“侯爷要为香香做主!”赵燕随便往她身上一瞥,似有似无转开视线。方才那女人泼了她半盆凉水,叫她衣衫湿湿嗒嗒挂在身上,薄纱的料子已遮不住什么,香香没放过这机会,蹭着他的身体诱惑他。俗不可耐的庸常脂粉……赵燕对香香没兴趣,他的目光为眼前的男装丽人所吸引。
确是齐沫,穿藕色袍服,发髻胡乱堆在头上。因赵燕打掉了她的帽子,她不得不伸手扶住自己的头发。她试着定神,但这里围着的人太多,四周嘈杂的议论叫她静不下心。“你要怎么才放我走?”齐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