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断肠曲(1 / 1)
韩大人见到两人安然无恙喜出望外,简单寒暄之后便和孟大山商定讨伐范府的计划,而某某则去换衣服梳头。最终定在第二天直接杀入范府,这天夜里某某辗转反侧,她忘不了范少爷为她抚琴的场景,不过是一日的光景,他的人生就要迎来天翻地覆。而她,明明知晓这一切,却又无可奈何,她答应了一定治好他,却要在天亮以后跟随讨伐他的队伍一齐攻入那个困住他一生的牢笼,这是多么大的讽刺!一定要做点什么,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做的?某某不断的思考着这个问题,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天蒙蒙亮时,某某被一阵嘶鸣声惊醒,推门出去,竟是怀生!孟大山靠在一边的树上,双手抱在胸前,嘴角噙笑看着她。
某某回他一个笑容,却在看到他手中的剑时笑容一黯。径直走到怀生旁边,伸手轻轻抚摸它的身子,脑袋靠在颈边,喃喃道,“怀生,我的怀生,好久不见!”叹了一口气,说道,“今日相见,竟然要带你去见证一场杀戮,怀生,到时候,你可否带我逃出生天?”
清晨的小院异常安静,尽管某某声音非常低,还是被常年习武的孟大山听得一清二楚。孟大山径自走来,牵着怀生系绳于树上,看了一眼没戴面纱的某某拉着她进了小屋。
关好房门,孟大山轻声问道,“这是一场正义的讨伐,如果你坚持认为是杀戮,那么我就告诉你,今日范家庄的一场杀戮,则是成就了明日强国的重要一步,无论如何,这一步都避免不了。难道你要等着圣女被掳,你我都清楚你救不了任何人何况是范少爷,到时候的结果真如范少爷所说,最终以圣女的死亡挑起城与城甚至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到时候死的人更多,这当真是你所希望看到的吗?别忘了你的身份,好好想想吧,不要意气用事,圣女!”
某某撇过脸去,她理智的知道孟大山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为了大局她应该接受,可是,情感上她却难以接受范少爷将要死在他们手下的事实。虽然某某也承认自己平时说话没个准,有时候说些小谎骗骗人,可是当她对范少爷说一定会救他的时候,她的心里是一片赤诚,她把这句话视作一个承诺,可是如今她不仅不能救他,还带着一批人马去杀他,某某只觉得一阵心寒,为了信任自己的范少爷,也为了自己的无可奈何。
某某抬起头,眼中一片清冷,“孟大山,昨晚我想了很久,久到我不得不开始怀疑很多事情。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负缘公子的人?其实一直以来你都为他做事对不对?他的野心不仅仅是云山城城主大人,你们看向的是皇城那个高位,是不是?你不要骗我!”
孟大山想着第一次在山上见到她时的模样,一个身穿灰袍偷看他洗澡的小尼姑,到后来即便是她的身份不断变化,可是她始终没有丢失天马行空没个正经的个性,但是总是在你觉得她不靠谱的时候突然冒出一两句直戳你心底的话来,不知道这是她的分析还是与生俱来的洞察力,她的大咧咧与敏感总是并存,让人在卸下武装的时候突然来那么一下。有时候觉得她迷糊随遇而安,有时候又会觉得她其实聪明之极,在这个乱世中,居然可以自保。他没有忘记那个她从净秘庵带来的锦囊里绣着的那个字,那是置她于死地的一个字,可是瞧瞧,换做别人恐怕早已成孤魂野鬼的人,此时却站在面前,面色清冷的盯着自己。也许,她就是圣女,谁说不是呢?
孟大山不由自主的缓缓点头,“是,那个高位,势在必得!”
某某冷笑一声,“所以,不顾一切?”
孟大山语气亦是冷觉,“有所取舍,必要的牺牲无法避免!”
“一切都是为了权利!”某某嗤笑道,拿起面纱戴上,伸手推开门,头也不回说道,“走吧!”
清晨柔和的阳光倾洒在某某周身,一身雪白的衣服被镶了一道泛着柔软金色光辉的边,睫毛将阳光打碎,星星点点散落在洁白的面纱上,显得既神秘又圣洁。即使她有多么不赞同,她还是选择了并肩作战,孟大山心想,小尼姑终于成长了,如果换作以前定是耍赖出花招,如今真的不同了,懂得担当起肩上的责任。
圣女,希望你带给我好运,当天下尽在手中之时,也是你自由之际!
韩大人带着先锋走在最前,某某由孟大山保护走在最后,一行人雷厉风行前往范府,杀一个措手不及。范府养了很多家丁,在管家的指挥下与韩大人的队伍激烈交锋,而孟大山交代了两名手下保护圣女后,便带领另一队人直冲范少爷院落。某某由护卫保护一路进入内院,当她发现孟大山他们找不到范少爷时,灵机一动命令身边的护卫速去帮忙寻找,而她则趁乱拐进后花园,七拐八拐跑进那个园子,一眼望去却不见廊子里有人。心下略带失望,依然顺着水渠一路跑到鱼池,却瞧见已有七八条锦鲤翻了肚皮漂浮于水面,心底忽的一沉,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小哑巴,是你吗?”某某顺着声音抬眼望去,在那高高的阁楼里,树影婆娑后是异常绚烂夺目的华服,“上来,我抚琴给你听。”
某某轻呼一句,“别,你别弹琴,他们会听见!”
“嗬嗬嗬嗬,你果然不是哑巴!”范少爷绝美的脸孔露出悲哀的神情,“小哑巴,你会说话真好,你的声音真好听!”
某某心里一阵酸楚,“你等我,我这就上来!”说罢便提着白袍急忙跑去长廊,弯弯曲曲折过无数个转弯,通过无数个石洞,跳过水中石块,眼看着就要进入阁楼,却忽的听到一阵阵呼喊声涌进,某某转身一看,不知何时孟大山已经带着人马冲进了这处偏僻的园子。
某某加快步伐拼命踩着楼梯往阁楼上跑,心中不断喊着不要不要,耳边却突然传来美妙的琴音,那是当日范少爷为她践行的上半首曲子,音律极美,即使只听过一次,就已经难以忘怀。
某某提着袍子大声呼喊,“不要弹啊,停下来,不要弹琴!”几乎是她终于跑到三层刚刚看到那华丽的衣袍时,某某就清晰的听到“嗖”的一声,眼前的身影向后仰了一下,某某心里顿时冷下来,她知道,晚了,她还是来晚一步。
某某三两步扑到范少爷身边,用肩抵住他的身子,胸前那支长箭几乎要贯穿这虚弱的身体。
范少爷偏头看着某某,嘴角绽放一朵混着鲜血的笑花来,“小哑巴,你来了,真好!我弹下半首给你听,你要好好听,这首曲子是我作的,天下只有我一个人会弹而已,今后你想听都没有机会了!”
此时某某已经泪眼婆娑,“对不起,我来晚了!你不要弹了,保存体力,我带你走,真的,我的马就在下边,它名叫怀生,一定会带我们逃出生天!”
范少爷轻轻摇摇头,“我活不了啦,我自己的身子我最清楚!扶着我,我要弹天下最美的曲子给你听!快!”
某某扶住他,心里也明白这是他最后的时间了,“开始吧,我要好好听听这天下第一曲,最美的人为我一个人弹的最美的曲子!”
范少爷振作精神,伸手抚琴,天籁一般的琴音从他的指尖如泉水般倾泻而下,园子里的兵士无一不被征服,一个个直愣愣的立在原地如同着魔一般循着琴音望过来。一个兵士先看到范少爷,先是被那人间罕有的容颜惊艳到,转而才发现身后一袭白袍的圣女。遂拉弓准备射箭,却被身边的孟大山长臂一伸制止。整个园子回荡着只有天上才有的琴音,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
一曲终毕,“嘣”的一声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迸发出,范少爷瞟了一眼断了弦的琴,身子一软向后靠在某某身上,脸上露出笑容。“我答应你的,你回来后我为你弹奏一支完整的曲子,好听吗?”
某某的泪水早已浸湿了面纱,“好听,真好听!你不要死,我以后还要听你抚琴!”
范少爷轻笑,“我活不过双十,以前一直都不信,可是现在我信了。”仰起脸看着某某的眼睛说道,“小哑巴,你知道吗,明天是我的生辰,我到底还是逃不过命啊!”
好一个造化弄人!某某伸手擦掉他嘴边流出的血,想说些安慰他的话,却发现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范少爷忽的胸膛一伏,吐出一口血,眼中已有死气。“小哑巴,你究竟是谁?”
某某贴着他的耳边轻轻说道,“圣女,我就是云山城圣女!”
范少爷听后面上没有流露出惊讶之色,只是缓缓抬手把某某的面纱摘下,已经没有血色的嘴唇轻启,“圣女,真美!”语毕脖子一软瘫在了某某怀中,一阵风吹来,手中的面纱轻轻飞舞,从楼阁上打着转一点点飘然而下。
孟大山走上楼阁只见某某轻轻将范少爷放平,把他的琴放在他手边,口中念念有词,“玼兮玼兮,其之翟也。鬒发如云,不屑髢也;玉之瑱也,象之挮也,扬且之皙也。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
某某从范少爷的衣袖里取出一条丝帕蒙在脸上,转身看着孟大山说道,“你的箭法真准。”
孟大山走上前弯腰折断范少爷胸口那支箭,“我是一个猎人,任何我瞄准的猎物都休想逃过我的箭。”
某某不再看他,探入阁楼的树枝被风吹得摇摆不定,平添几分清冷,“你满意了?”
孟大山走到她身边,一手举起手中的箭举臂高呼,“嗜血恶魔已死,全靠圣女佑护,从此范家庄永享太平,圣女美名远播,我朝得我圣女,必将与日月同辉!“
“圣女佑护!日月同辉!圣女佑护!日月同辉!”所有人高声呼喊拥护,声声震彻范家庄上空。
某某知道,又一个关于圣女的传说即将流传出范家庄,首先知道的一定是最近的白城。哼,高啊,孟大山,太善于抓住机会造势了,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必定是一个金牌经纪人。哼哼,怎么不是呢,自己不就是一个演员吗?也许很快就变成一个超级明星,或是全民偶像!谁都不会知道,此时此刻,高高在上的圣女内心竟会是如此一番感想!
范家庄的百姓们奔走相告,没多久便一窝蜂的涌进范府,韩大人手下找到被关着的孩子们,把他们一一交还给家人,最后在人们的一致要求下预备将范少爷以及管家鞭尸。某某听说后,心中十分难过,她能理解百姓们的心情,如若她不曾进府不曾见过范少爷,她也会像每一个愤怒的人一样,在他死后仍然不放过他的尸身,发泄多年以来压抑的痛苦。可是她却偏偏进了范府,见了范少爷,知道了他的故事,听了那首人间绝曲,她的心不再那么坚定,她的心早已在摇摆不定。无奈之下,还是不得不去找孟大山。
孟大山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外面的声音你也听到了,要保全他的尸身是不顾民意,纵然是圣女提出这样的要求,恐怕也不会安抚百姓,这事无法避免。”
某某知道一定不会有人赞成,依然抱一分希望,“人都死了,这难道不是最严重的惩罚与结果吗?为什么不能劝说他们,放下愤怒,开始新生活呢?”
“还没有结束,如何开始!”孟大山劝道,“此事你不要再多言,这个地方和云山城不同,他们并不尊重死者。而在云山城,纵然一个人犯了多大的过错,只要人一死,人们便不再追究,他的过错也随着他的死一起带入棺材。而在这里,既然明知孩子进了范府还依然有人把孩子卖进去,这样的事情竟然会持续近二十年!你以为这种民风、这种人,他们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吗?”
某某有种无力感自身体深处蔓延开来,“就这样了吗?我,什么都做不了吗?救不了他,至少让他入土为安吧?”
孟大山从始至终都认为某某对范少爷的妇人之仁实在荒谬至极难以理解,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好同情的!既然他已经死了,如果他的尸身能使人发泄愤怒,多少也算是贡献了,至少死了还有点用处。这些话他是不会对某某说的,在这件事上他们无法保持一致。“明天我们就要启程进入白城,圣女今日还是早些休息吧!”
范府连同范少爷和管家以及一众爪牙的尸身都已经被抬到范家庄祠堂前院,每一个都被紧紧绑在柱子上,天一亮就会被鞭尸。
夜半时分,某某起身,独自一人前往祠堂。一路上空荡荡的,仿佛整个范家庄迎来了难得的安眠之夜。某某原本担心会有人看守尸身,到了以后才发现诺大的院子里只有她一个还在呼吸的人,也是啦,都是死人有什么好看守的!
月光照在那些青灰色的脸上,连带着某某觉得周身都散发着寒气。忍着恐惧,一一寻找到范少爷,此时的他竟是如此安详。某某轻轻说,“你来到这世上不过二十载,此生种种无法与世人道。今日是你双十生辰,我送你一个礼物吧!”从袖子里掏出两块打火石,“你活着的时候我救不了你的命,你死了我也无法保存你的尸身,我唯一能做的只有不让他们鞭尸。”说着将火花燃到范少爷的衣服上,“去吧,你来的时候爹娘欢喜,同乡连日吃流水席。你走的时候干干净净,烟消云散从此再无痛苦折磨!”
第二日清晨,当人们发现那棵石柱下只留下些许没吹净的灰烬时,都仰头向天拜倒,范家庄从此一扫阴霾,听命于圣女,归属于云山城。至此,多年以来处于模糊地界被三座大城觊觎的范家庄,正式属于云山城的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