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赭鞭(1 / 1)
求评求收~迷药虽烈,吸入的却不多,赵诩被吹了两下凉风,慢慢从昏迷中醒转。
颠着颠着就觉得不对劲,睁开眼睛一瞧,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放我下来!”
“醒了?”华伏熨跳下高墙,把人稳妥的放在平地上,道:“快了,还两步路就是源岁街。能走么?”
答案当然是不能,腰上的力道一轻,软脚虾就势要倒,赵诩眼见仰倒的迅速,脸色都带了慌乱。
好在华伏熨只是试着让他使力,兜手又把人揽了回来,笑着道:“别逞强,抱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赵诩顾忌再摔了得不偿失,干脆伸手,正正抱了个满怀。
华伏熨一朝得志,美的不行,正准备提气欲行,却听肩上人惊呼一声:“坏了!盒子呢!”
斜刺里小楼躲在树上,正欲眼不见为净,闻言只好接茬:“公子放心,在我这儿呢。”
待华伏熨将人放进畔西楼的书房,赵诩已然可以扶着门框墙壁挪步子,自发自觉的挪到了踏上,然后美美的就着塌靠发号施令:“小楼点灯。”、“小楼去泡茶。”、“小楼关门。”
华伏熨被凉在了一边,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怎在外头,盒子里是什么?”
“自己看。”
华伏熨果然毫不客气,掀开了盒子盖,然后被熏的向后连退三步:“什么鬼东西!这么臭!”
盒子里是一条黑漆漆的鞭子,散发着一股难以明状的恶臭。
“在药里浸泡了这么多年,自然臭些。晾干了就好。”
“你大半夜跑出来就为这东西?这是什么?”
“神农氏以赭鞭鞭百草,辨毒辟邪,乃是神物。”
“赭鞭?是挺熏的,怕是夏日还可驱赶蚊虫。从哪儿弄来的?”
默了半晌,赵诩不答。
华伏熨是半路截道,并不清楚此物来路,心下也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赵诩依旧藏拙,好在小楼进来添了茶水,赵诩就着暖茶,打破沉默:“你与耀皇说了宝库之事?”
“嗯,今日午时去的,没说暹流宝窟真名,只道是去挖宝,我大哥的国库很空虚,他也缺钱,就允了我三个月巡查。”
赵诩懒洋洋的趴着塌,嗫嚅道:“真会挑时候。”
二月廿二好时辰,正是赭鞭出世之日,赶上华府熨跟皇帝陛下禀了宝库的消息,夜里赵诩遇袭,事情全凑在了一处。
“那些灰衣人是谁派的?”
华伏熨不答,赵诩也就不再过问,答案早就呼之欲出,那六个灰衣人身手不凡,却不意取人性命,大抵是耀皇那儿透出了宝库消息,魑魅魍魉想拿了赵诩问话。
一时间两厢无话,书房里静谧半晌,华伏熨问出了最关心的一句:“前些日子病了?”
“嗯。”
“是……寒毒么?”
即便是寒毒,现下也无法子解,多一事不若少一事,赵诩闭目否认道:“不是。”
“醒湖老人已经归隐多年,我倒是不知道,他也真就大隐隐于市,藏在这京师底下。”
醒湖老人的身份一直是春风楼的掌柜胡省,少有人知其真实身份,寻常就连暮寒门也不定能查的到,华伏熨这时候谈起醒湖,很有些威胁的意味,赵诩几不可见的皱眉,睁开眼睛质问道:“那又如何?”
华伏熨叹了口气,来到赵诩身侧,颇为无奈的说:“不要防我,我不会害你。”
那眼神大抵是糊了蜜,赵诩被蛊惑了一般,半晌都未出声。
又默了片刻,华伏熨又想到一茬:“听说你去赴了七弟的宴?还喝的烂醉?”
消息真灵通啊……赵诩从榻上歪了歪位置,道:“是。”
“不是让你别搀和进来吗?”
“那日想在都深酒楼用膳,恰巧撞上了而已。”
华伏熨抓不到错处,只好皱眉训斥:“你收敛着点。”
赵诩转而笑起,半勾着唇角质问道:“我若是赴你彤衫水阁之约,不知殿下还会让我收敛些么?”
“那不一样!”
“那怎么不一样?”
都是亲王的圈子,你一个圈子我一个圈子,两碗水尚且难端平,更何况尔虞我诈的皇族斗争。哪怕再躲,赵诩也是颗棋子,不是你吃掉我,就是我吃掉你。
华伏熨思索了半天,纵使自有一颗赤子心,他赵诩亦可以弃之如敝履,此番自以为是的尊尊教诲,终究是以己度人,无言以对。
这次倒是赵诩先开了口,“辉山黑白汤,你知道么?”
“嗯。”华伏熨带着无能为力的气闷。
“温汤现世,不是什么好兆头。”
温汤的事不算秘辛,就连赵诩赴温王的约去泡温汤,撞见圣驾这事,华伏熨也是知道的,但赵诩这话倒是头回听说,于是追问道:“怎么说?”
“梧州六色汤附近那家破落山庄,你知是怎么废弃的吗?”
华伏熨想了想,问道:“与这温汤有关吗?”
“对。汤眼功效越神奇,做汤的料越……”
“越什么?”
想说个什么词来形容一下,赵诩斟酌了一下,最后放弃了,说道:“不知道,越邪门罢。反正那六色汤附近那山庄,人都死的特别怪。你可以查查案底。这温汤可不是天然而就。”
“你说这神汤是人为?”
“嗯。”
汤泉功效如此神奇,就好似一粒诱人的饵,但赵诩言尽于此,不再多提。
华伏熨倒是对另一处重点更感兴趣:“那日温汤,我三哥说什么了?”
“无甚。”
寥寥二字,特别惜字如金,华伏熨不好追问下去,书房再次陷入两厢沉默。
漫说两人那日之后再未得私下相处的机会,很多话现下想问,可怎么问呢?
你跟林姑娘真私下有了点什么?
这干卿底事?
这边厢赵诩也在犹豫不定,想装个冷脸,可人家刚刚救了你的命。想赶人走吧,又觉有些话还是说清了更好,默了半晌,赵诩先开口:“华伏熨……”
“别这样叫。”被这样称呼总觉下文不祥,贤王殿下皱着眉头就顶了回去。
“那叫什么?”
“你知道的。”
赵诩一楞,转而福灵心至:“纪礼?”
贤王殿下满意的“嗯。”了一声。
赵诩了然,看来‘纪礼’果然是华伏熨的表字无疑,当年在白鹤山庄,这位爷也不全是在骗人。
“你去探窟,可有心得?”华伏熨预感了他下文没什么好话,急忙转换话题。
却听门口敲了三声,小榭说道:“公子,奴婢续茶来了。”
赵诩练字的时候,清茶倒是有人送,但小榭已经替了程管事,慕容佩还尚未掌印,送茶的事情当由小楼代而为之,更何况此时夜深,小楼的茶还未凉透,这么唐突的敲门送茶,委实有点诡异。
赵诩也不开门,质问道:“今日不是小田当值么?”
门口的人窒了片刻,说道“田姐姐嘱咐我来的。”
“那你再找小楼问问,我方才吩咐了什么。茶不用了,下去!”
小榭不甘心的退下了。赵诩皱着眉不语,贤王不好掺和簋盟内事物,但还是提了一句:“早些送走吧,免得夜长梦多。”
赵诩“嗯”了一声,不再卧于榻上,站起来绕向书桌,脚步略有虚浮,但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雕蕊筱青端砚里泼上些清水,取墨锭细细的磨了,华伏熨不知道他要写什么,站边上瞧稀奇。
磨的差不多了,取一支顺手的兼毫细楷笔,沾了沾墨汁,转着沥干,在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上了。
“隔墙有耳,不便多言。暹流窟以血笛阵为引,取数与阵法相同,洞口设三才阵,一旦阵型相错,即现屠苏幻影,一影以形化形,意在驱赶,二影以景易景,是为迷宫,闭目可破。三影最厉,无解。”
写完了,赵诩让开点位置,让华伏熨离的近些。因为字小,怕离得远了看不真切。
华伏熨阅罢,接过赵诩的笔,写了四个字:“无解何解?”
赵诩再接过笔,写道:“阵型弗错,无为而治。若触发三影,或强攻可破。且看簋盟主何为。”
华伏熨懂了,看来这阵法赵诩理解的很透,破宝窟的入口倒是简单,只要阵型不走错就行,就算走错触发三影,还有簋盟主这个前车之鉴,想来也算是塞翁失马、渔翁得利了。
华伏熨又接过笔,在最后的空间了里,写了一个大大的‘阅’字。
赵诩白了他一眼,夺过宣纸,聚了内力在手,再一扬,纸片散为烟尘细砂,飘飘然消失于虚空里。
想了想又不放心,将垫纸的厚棉布也扯了起来,扔进了盛水的铜盆里,边道:“这也得去去字印”。
华伏熨抢过阻止了他道,“水凉。”
然后贤王大人就着一盆凉水,开始搓抹布。
室内只剩下潺潺水声。
赵诩看着华伏熨的背影,心中盘桓许久的言辞终究还是得起个头,忍下绵绵苦涩之意,有口无心的道:“‘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巳时’,林姑娘的花笺是我亲笔。”
水声停歇了下来,华伏熨背脊僵立。
赵诩咬着牙,把下半截说完:“那日是我与她私会在先。”
与林若歆私会在先,贤王殿下告白在后。
男女私相授受虽不在理,但普天之下谁不好听些情爱佳话锦绣姻缘,何况耀皇后还巴巴儿的要给质子赐婚。
元宵夜这样一出郎情妾意,那是再水到渠成不过了。
华伏熨放下了布巾,背好似压了千斤般颓唐,背对着赵诩道:“不必多言,我懂了。”
赵诩还准备了劝说之词,此刻却再也说不下去,心里仿若撕裂了一道口子,疼痛在整个胸臆蔓延。
却不想华伏熨手脚利落的继续绞干了布巾,转身竟是一脸自信的似笑非笑,走的赵诩面前,目光仿佛透着锐光,道:“与她私会在前,竟然连姓名也不知,你当夜还问我林姑娘芳名。所以这是上赶着被人骗,还要拿这破事来障本王的眼?”
赵诩惶惶然畏缩了半步,别去目光,暗道一声失策。
华伏熨放下了布巾,面色带苦道:“我也不逼你了,别乱想这些有的没的,早些休息罢。”再抚平他一丝鬓角的乱发,华伏熨恋恋收回了手,默默叹息一声,随后翻窗而去。
书房一室寂寂无声,赵诩在原处伫立许久,最后闭目一声轻叹。
终究,还是放不下。
三月倒春寒,云毓堂的小孩儿染了时疾,这边听一声咳,那儿又一嗓子喷嚏,甚为热闹。
慕容佩内疚的说道:“都怪臣妾不讲究,把小孩子也给过了病气。”
宴夕这次热症是真有些凶险,好在小慧下的去狠手,一剂苦药下去,发了汗,这时候扑在奶娘怀里,已经喝着甜汤破涕而笑了。
“说的什么话,佩佩身体要紧,我总说,寻常事情不需要亲力亲为,多休息着些。”
“夹……夹夹……”小孩子奶身奶气的发着听不懂的音。
奶娘解释道:“小公子真是极聪慧,这会儿已经开始学舌,前日里老奴教他茶礼,他这是在向公子讨茶喝呢。”
慕容佩被逗笑,说道:“小东西可怜见的,”
转而对赵诩道:“夫君,不如再向礼部问一个,将这小娃儿过继给我们罢?”
奶娘跟着说道:“是啊是啊,宴夕无父无母,又长的这么可人,夫人还这么喜欢,过继到殿下的宫里,也说的过去。”
赵诩想也未想,就道:“不成。”
慕容佩想不出什么理由,问道:“夫君,这是为何?质宫也不缺这一张嘴,左右也是养着,不过是一个名分罢了。”
“我说不成就是不成。”
奶娘瞧着上头脸色不好,立刻收声,继续给孩子喂甜汤。慕容佩自然不敢忤逆,此事就此作罢。
小宴夕正喝着汤水,赵诩抬手拿起了汤碗闻了闻,问道:“此是何物?”
奶娘道:“回公子,是小慧姑娘给熬制的槐米甜汤。”
“槐米?”
奶娘道:“便是槐树的花朵儿。”
原来是槐花么,那一身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