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相请(1 / 1)
崇源圆寂,往小了说,不过是想不开自杀,挖个坑埋了,超度的和尚皆是现成的。
往大了说,一寺的住持,死前还见了个可疑的故人,各中蹊跷都不好解释,偏偏还惊动了主城里的王爷,这可就难说了。
花葉县小县官抹了把额头的汗,哆哆索索的爬起来,腿脖子都磕肿了,方才收了嚯嚯乱蹦的心。暗忖道:你个仙人板板,王爷刚说不用彻查,转眼来个蜀州总兵,还要求收走案卷。这听说还是京城里的意思,怎么好随便糊弄?小县官陪着笑,回也不是,拒也不是。
“怎么?还要本座亲自去取么?”座上大人重重的放下茶碗,一脸的不怀好意。
“下下下官哪敢啊,这这卷宗已经让贤王殿下,收收收,收走了。”
“收走了?”总兵大人也是诧异,这好端端的亲王一个,吃皇粮喝琼酿,来这儿作威作福也就罢了,还管天管地管破案?“王爷怎么说?借走了何时还回来?”
“下下下官不知,王爷他他他说会上上报巡检司,此案案小官就就交给王爷了。”
巡检司执掌一州的刑事案件,这种命案留给那位巡检司大人于情于理也是可以的,万不不会流落给蜀州总兵这种八竿子打不到的武将身上,砳城已经靠近边塞,蜀州虽然离得不算太远,但一方官吏管一方人,没有越权的道理。
小县官也是纳闷,仗着这位大人是自己本家——都来自蜀州,大着胆子问道:“大大人,不知这案子有何蹊跷?竟劳动大人亲自跑一趟?”
“上头的意思怎么好私下揣测,本官也是听命行事,既然王爷将卷宗拿走了,你就闭上嘴好好做你的县官罢。”说完拍拍虚无的尘土,这是要离去的意思。
小县官迎来送往的做惯了,自然是好声好气的将人送走,临走了还热络的呼一声:“大人保重!”显得既热情又不失礼。
随后转身大叹气,对着手下主簿抱怨道:“真是官大一级,吓死老子了!这杀千刀的和尚!”
小县官被主簿好言相劝,一道渐行渐远,众小吏见大官都跑路了,也皆做鸟兽散。
县衙的主堂,屋顶上视角风景俱佳,贺迎坐的毫无形象,一条腿曲着,一条腿伸的老长,目送小县官旁若无人的挤兑总兵,主簿是个软耳根子,唯唯诺诺的听他讲,一道儿渐行渐远。
一阵风动,背后传来一声低语,“世子别来无恙。”
贺迎头也不回,说道:“不是该叫公子么?有什么事么?”
“王爷有请。”
贺迎这才懒洋洋的回头,杜飞鹰一张脸板正的很,一丝不苟的,真不知当年质宫门口唱戏时,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想到这一点忍不住笑出了声,见杜飞鹰还是一张黑锅脸,不觉无趣,道“带路。”
杜飞鹰是真替贤王不值,吕笑被策反、簋盟诈降、偷盗地图,一桩桩一件件,都拜面前这位质子所赐,连王妃寰逝也有赵诩再其中补上过一脚,虽说其在梧州时有救命之恩,但质宫大火之后也该两清,断没有这样撩虎须的,心中怎样想,脸上也不会有啥好脸色,不过清浅的礼数周到,一路上再无二话。
贺迎还以为会被领去贤王驿馆,却没想到目的地在花葉县,两条街三个转,翻墙下树,片刻的功夫,就来到了独门独户的一桩小院里。
华伏熨挺悠闲的坐在一个豹绒贵妃榻上,别怪他坐的东西奇特,实在是院子的本来用途就不怎么高尚。大院门口还写着——琼花碧落怡红院七个大字。
对,没错,这是家青楼。
这独门独户的小院应该是哪个花魁的住处,东西摆设都力图又风雅又骚包。屏风摆在大门口,上锈彤鹤踏水明月印辉。屏风未遮住的一角能瞧见半个书桌角,以及茶几软垫,几上香炉里青烟袅袅,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不知是什么底料,闻起来很是醒神。贵妃榻在屏风后头,离得窗户不远。不知怎么的,这摆设瞧着很眼熟。
“贤王殿下别来无恙。”贺迎边进门,边笑脸相询。忍不住又挤兑了一句,“这是殿下哪位相好的闺房吗?”
“嗯。拜贺公子所赐,这次游历花葉县,幸而得见语儿姑娘,一见倾心,终不能忘。”
贺迎无端被扼住话头,有些悻悻然,转而说道:“王爷果然风流如故。”
“谬赞。”
就算贺迎再迟钝也听出这语气中的不忿,但是话还没起头气性这么大,后面不好接,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默了一默,贺迎忽然想起来一个细节,这个贵妃榻——“这屋子怎么那么像……”
这句话总算是让怒气饱满的华伏熨抬了抬头,好整以暇的道:“像什么?”
像质宫畔西楼的卧房——除去门口的屏风,里头东西几乎一模一样。这半句说出来就简直是直截了当的说:‘我是赵诩,老大您别猜了’一样,贺迎嘴角的笑意渐深,说道:“像个男人处。”
华伏熨顿了一下,点点头,“是啊。”
“语儿姑娘?”贺迎嘴角的笑意快遮不住贝齿了。
“……”华伏熨黑着一张脸,不打招呼的豁然站起。
贺迎愕然,不自觉退了小半步,这动作很小,小的几乎无人知觉。身高上大半个头的差距,这么近的距离,无怪乎贺迎有拉开距离的意识。近了太压抑,远点正好,正好。
华伏熨直接去取了书桌上的一张信纸,递给贺迎,说道,“你自己看吧。”
这应该是从信中拆出来的几张里的一张,通篇官话,有用的信息真不多,筛筛选选,大致是说,温王调任蜀州总兵,要求彻查菩提寺悬案云云。
“温王?”住持崇源还没出七,消息已经传给了温王,不是他早有耳目,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把远在临州的爪子伸过来?
看完了沿着原先的折痕,贺迎把信叠了叠,又递回去,说道:“原来是放长线钓大鱼,难怪他如此好心。”
“怎么说?”
贺迎收回视线,看了看手里长了不少的乐器,把玩着转了转,说道:“云毓堂的福荣树花都掉光了。贤王还不回京讨说法么?”
几个月前赵诩答应华伏熨,待福荣花开,有问必答。这会儿被贺迎拿出来当罪状,委实恶人先告状,还理直气壮的。
“你非得这么绕着圈子说话么?”华伏熨忍无可忍。
贺迎一哂,煞有架势说道:“事情得从我小时候说起。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故事内容其实也挺简单,一个不靠谱的皇叔,带坏了一个不靠谱的皇子,皇子贪图享乐,酷爱微服私访,结识并搭救了受伤的贤王殿下。
一个故事说完,唤来下人上茶,贺迎润了润口。
茶水润泽的唇色晶莹不少,华伏熨愣愣看了一眼水色氤氲的景色,觉得有些心痒,忙移开了目光,继续问道:“那簋盟呢?”
“温王有暮寒门,殿下你也有罗刹呀,不许我建个簋盟玩玩儿?哦对了,白鹤山庄也是簋盟的,三十年前还不是,那会儿我皇叔和贺老爹算是生死交情,老家伙一生不育,算是个苦主。”碧玉箫划满一个半月园,带去一分亮色,轻轻的搁回贺迎的手上。说自己的故事,仿佛在调侃一段风流韵事。
“那你偷我北疆地图作甚?”说起这事贤王还要怄上一怄,远在千里的京师府上闹鬼,华伏熨鞭长不及,等地图失踪多日又被莫名其妙的送回来,才知道这图原来是去质宫游历了一趟,“还有你来这里做什么?和尚怎么死的?”
玉箫终于不晃了,贺迎正色道:“贤王殿下,现在有一万万两无主的黄金,你赚不赚?”
“你问我借吕笑的时候,说的是五十万两。”贤王调侃道。
“……,那不算,那是开宝市的钱,而且已经投下去了。你先回答我,赚,还是不赚?”
“赚。”傻子才不赚。
古暹流国亡国之主,倾举国之力,造了一座珠光宝气的宫殿,并藏匿了四方收集的宝器等物,广厦将倾之际,造宫殿的主事,也就是那位风水师,不愿杰作被覆于历史尘埃中,铸造了三元玉佛,画了宫殿和藏宝地址藏匿在莲花座内,布置了线人和信物,等待有缘人开启这座举世罕见的宫殿大门。
“所以那死了的和尚是线人?图你已经拿到了?”
贺迎点头,“图怕盗,已经烧了。温王送了我八字真言,看来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你同他合谋不是更好,何必找上我?”华伏熨不解道。
“贤王殿下,耀国兄友弟恭在下实在是看着佩服,但我不信那上位的不怕自己龙椅被人惦记。你迟早要出宫立藩,到时候温王在哪儿立藩不好说,但是你,绝对是在北疆。”
华伏熨赞许的点点头,道“难得你说话这么直爽。我在北疆立藩又如何?”
“北疆与毕国毗邻,我若是回国称帝,到时候少不了外交事宜要与殿下谋划谋划不是?”谎话说多了不愁,贺迎端起茶杯又呡了口清茶。
“听起来不错。”
利益分析完毕,贺迎开始做账:“你看,这宫殿里的金银财宝呢,不计其数,不太好运,到时候肯定得上缴部分到国库给皇上点面子,剩下九成,二七分成如何?送你两成。”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兵甲战戟铸铁装备不要钱?养兵不要钱?多的是地方烧,殿下您太操心了。”
华伏熨听出了外音:“你要打仗?”
贺迎算盘还没摆开,就被岔了话题,有些不满,说道:“我大哥给我扣了个大绿帽子,慕容氏族都分成两家了我能不打?”
华伏熨默了一下,觉得也有道理:“我五你四。”
“……不行。”
既然算盘摆开了,对方还算开诚布公,华伏熨也就不再客气,继续讨价还价,“你的笛子似乎不是凡品?”
打蛇打七寸,一招制胜。
这句话像一个禁言令,室中一时寂寂无声,窗口传来几声鸟叫,更突显这沉默中的较劲。
华伏熨见对方默着一张脸不搭话,继续说道:“那菩提寺的小和尚说你是古暹流的后人,我就去查了查。血饲笛也是暹流宝藏的藏品,却没有收入宫殿?还是你手里卷册不全?”
贺迎没想到华伏熨会查到这茬,落了下风,只得道:“对,我是为了下册。”
“血饲笛谱有上中下三册,每册三层,一共九层功法。白芙蕖说你已经炼入四层,所以你手里已经有了上册和中册?”
“嗯,去暹流宫殿,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下册。”
笛谱配合血饲笛,也算是邪功里的上层功法,但两者缺一不可。贺迎能凑齐上中册,已经算是与这笛子有缘了,不过这缘分委实不大能令人展颜。
“若有笛谱,归你,宝藏我五你四。若没有笛谱,我四你五,如何?”
“若找到笛谱,我六你三,若没有,依旧是二七开,不然免谈。”
“那就这么说定了。”一锤定音,算盘打完了,但是华伏熨还有疑问,开诚布公不是每天都有的机会,逮着贺迎难得露面,不好好问问情况难抵他贤王殿下的丢去的脸面:“吕笑人呢。”
闻言,贺迎那惯有的笑意又勾起了他的嘴角,“他怕老主顾翻脸,帮我跑腿去了。说起来,殿下干脆把他送我吧。”
“他是京畿卫挂名的质宫随侍,我怎么好做主。”
贺迎从软垫上站了起来,夕阳斜照,一室金黄,华伏熨的脸镀上了一层暖橙色,英挺的轮廓被虚虚柔化,看着极为不真实:“一个小小侍卫而已,说起来,闻雷都为寻本公子跑过了大耀半座江山,这个人殿下做主做的挺干脆么不是?”
“那不一样,”华伏熨还是不愿松口,虽然吕笑明面上早已易主,但手续上到底还是个耀国人,因而只淡淡的说道:“此事再议。”
转而忽又想到一件事,“当日我的寒冰蛊毒,你是怎么解的?”
盘腿久了血液不循环,贺迎毫不客气的四处乱走,这儿摸摸,那儿瞧瞧,闻言随意的折下一片绿色植物的叶子,道:“吕笑的嘴可真紧,无怪乎他舍弃老主顾,也要自愿为奴。”
“什么?”
“见着了你自己问吧,我该走了。”
小院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娇娇俏俏的少女,手中菱纱缠缠绕绕,在夕阳中妖艳无匹,衬得少女肤白如玉,见着出来的贺迎,端端正正的摆了个礼,道:“赤珠拜见小鬼主,主上恭候鬼主大驾。”
赤珠子一开口,小院的暗卫似乎才醒悟到有不相干的人闯入了院中,纷纷跳了出来,一副如临大敌之势。
落后半步的华伏熨脸色有些黑,制止了上前来的一水黑衣暗卫,问贺迎道:“你的人?”
“簋盟的,走了,再会。”
赤珠朝着华伏熨福了一福,紧随贺迎,两人提身飞跃而去,走的飞快,一水的黑衣人还木头桩子似得杵着,这事儿是护卫不利,说不得有一番好罚。然贤王殿下心情颇好,只是淡淡了吩咐道:“都退下。”
黑衣护卫又全整齐化一的匿了,华伏熨回转入内,几上盏茶仍在,杯子边一小片绿叶,是赵诩折下来的。
叶片很小,贤王兴致不错,把叶片拿起来翻转瞧了两眼,忽然吩咐道:“飞鹰。”
黑影轻闪,“属下在。”
“去跑一趟小叶宗,查寒冰蛊毒。”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