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六章 都市漂流(1 / 1)
第十六章都市漂流
1 听蝉
操场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不知道这棵高大茂密的细叶榕里藏着多少千多少万多少亿只知了,不明白这上千上万上亿只知了怎么都是孤独而急切的雄知了,都在拼了命地控诉这个世界的凄凉,拼了命地呼喊和发泄心中和体内的爱情,这群庞大的单身汉队伍怎么就如此齐心协力自动自发地组建了一支雄知了合唱队,齐齐敲鼓共奏悲壮雄浑的《爱情进行曲》——或称之为《求偶进行曲》也行,是因为永远的饥渴还是无法歇息的激情,或仅是生命最原始的本能使然?
不管是何种原因,不管人们企图如何去研究,总之,它们就“知了——知了——知了——”地呐喊不息,怎么也停不下来。
不过,这鼓噪者还算识趣吧,找了个这么大这么苍翠这么荫凉的音乐厅,不然它们制造的比九月的阳光还明亮尖锐的声响何以得到人们的宽恕。这个幽绿深翠有着浓荫的音乐厅,削减了它们的音量,剔除了它们的杂音,柔和了它们的音色,抚平了它们的焦躁。
善于择树而栖,善于择地利而歌,知了,是聪明的。
九月的运动场,高二的这一堂体育课,是学习球类运动,篮球、排球、足球。其实也没怎么学,体育课历来是放羊课,老师简单地讲述了几点注意事项,就让学生自行分组打球去了。男生都跑进了足球场,女生则零零散散三三两两地走向篮球场和排球场,个别的几个抱了个排球就跑到草地上去了,她们要一对一地玩传球。
一个瘦高的女生什么也没拿,也并不随哪个同学走去哪里,她就在原地呆立,望了望花花的毒太阳,发光的黄泥地面,就走进了这棵大榕树的树荫。
四年了,每次碰上在操场进行的集体活动,体育运动,这个扎马尾辫的女生基本都如此,独自一人,离开,独处。
从初一转到这所学校开始,从随父母从外地转来这座城市读书、生活开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个女生,日渐沉默,内向,寡言。她不明白自己何以变成这样。小时候她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在乡下享受着无拘无束的自由,因为长期生病,又从父母身上得到双倍的关爱和呵护,兄弟姊妹间也常欢笑嬉戏,那时候,她是快乐无忧的。可是,她确实变了,从来到这座大城市的第一天起,她的生活就完全不一样了。她一直不甚明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快乐和欢笑会离她越来越远,为什么她再也不愿意走进人群。是大城市同学的排斥吗?好像也没有刻意排斥,只是自然而然地归了类。是因为老师不注意吗?老师也没有刻意冷淡,只是有点不咸不淡而已,难道生活不是这样的?是因为父母为了能在大城市立足而忙得没工夫理她?因为现在她不再生病再没得到更多的关爱?好像也不是,父母还是温和的、体贴的,每天一放学回到家,妈妈就把热热的饭菜摆上桌了。是因为兄弟姊妹变得冷漠了吗?也没有,大家只是在忙着各自的学习和生活。是自己见惯了的广阔的世界现在全被高楼大厦所代替?是因为以前都敞开的邻居的门现在全关上了,还关得紧紧的?是这儿的天空再也没见到小鸟的踪影,还是再也难以看到皎洁的月亮和明亮的星星……不知道,她什么也弄不明白,只是觉得眼前仿佛起了一层不散的雾,心里升起了一朵白里带灰的不晴也不雨的云,闷闷地,顽固莫名地飘满了她的天空。
孤独,她知道了这种感觉,她的童年渐行渐远,她的快乐亦渐行渐远,她的个子越来越高,孤独也就越来越逼近,最后顽固地在她的心里住了下来,自卑在慢慢滋长……
似乎全世界的蝉都来到了这棵高大茂密的树上,这儿不是小鸟的天堂,而是蝉的天堂。女孩在这儿听了四年的蝉鸣,现在是第五年了,蝉声依旧。
据说一年四季均有蝉鸣。春天有春蝉,时时在大喊“醒啦——醒啦——”;夏天有夏蝉,天天在咆哮“热死啦——热死啦——”、“知了——知了——”;秋天有秋蝉,唉声叹气着“服了——服了——”;冬天有冬蝉,凄凄切切地□□“完了——完了——”。女孩细心留意过了,这棵操场边的细叶榕,在其四季常青的华盖上,没有春蝉和冬蝉,夏蝉和秋蝉则出奇地多。无论是有蝉鸣的日子,还是没有蝉鸣的日子,她常常在榕树下漫步,独坐,发呆。
今天依旧,离群,索居,漫步,独坐,发呆。
“我们一起去打篮球吧!”一个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这节体育课。
是新学期刚转学来的一个女生,短发,瘦削,高挑,同样沉默寡言的一个人。
“去打球吧,陪我。”女生又邀请了一遍,中性化的声音带点磁性,有点令人回味的深沉意蕴。她的短发上满粘着汗珠,在背后强烈的光照中形成一个晶莹的珠环,背光的瘦削的脸融进了树荫里,带着神秘的昏暗,黑白分明的沉静的大眼默默地看着她,期待她的起立。
她心里一动,莫名一动。鼻子竟然也莫名一酸,搞不清楚为什么,她很想哭。
但她没有,她笑了,四年多来第一次这样完全放开地笑,仿佛春花绽放,她听到了自己脸上花开的声音。
她站起来,随这个新转来的短发女生,走出了树荫,走进了篮球场。
这一堂体育课过得出奇地快,简直可用时光飞逝来形容。她跟短发女生一直在跑动、运球、传球、投篮、再跑动、再运球、再传球、再投篮……不知道多少个来回,也不知道投中了没有,只有动作,只有快乐,只有笑,这动作、快乐、笑全都变成了机械反应了,她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生活是什么,忘记了身处何处,只知道融化在了无限的大无限的宇宙无涯的时间里。直到体育老师的哨子疯了似的尖利地响起,她才茫无头绪地停了下来。
“你打得不错啊。”女生笑着夸奖她。
“我不会打的,从来没打过。”她有点腼腆。
“说明你有打球天赋啊,我们以后多点打好不好?”女生沉静的大眼睛坦然望向她。
“嗯。”她点了点头,随着女生的步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篮球场,不知是运动过久还是过度,她感觉自己晕乎乎轻飘飘的,本来坚硬的篮球场似乎被阳光晒得虚化了……
她就这么爱上了篮球,爱上了篮球场,爱上了这个曾经让她困惑乏味的大操场,不仅是体育课,就算平日放学,她都经常来到这儿,与短发女生开始一场短暂又漫无际涯的篮球运动。她还是常常离群,索居,漫步,独坐,发呆,在这个大操场边的这棵大榕树下,但今日的她已非往昔的她,她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发呆的时候她常常会想:她在这榕树下听了四五年的蝉声,也许就是为了等待那个同样沉默寡言的女生的出现的吧?
2 农家菜馆、唐婉、乌龟宰杀法
“那年,我刚满十七岁。”曲莉说。
是啊,刚满十七岁,高二。
这个农家菜馆,很清静。不是因为人少。这家离我们单位只有十分钟步行路程的农家菜馆生意一直很好,大厅小厅总是座无虚席的,房间也至少得提早半天预订。
这清静与人无关。中间一个露天的小院,种上两棵芭蕉,砌上几块石头,耕耘出一陇菜畦,点缀上几小丛葱、大蒜、芫荽,设上一个灰色大瓦缸,养上几尾鱼,清静,便自天而降。在大都市里能这么舍得营造“农家特色”的菜馆我见过的只有这家。
我们在一个小房里,我和曲莉,预订了一个小房间,进午餐。这儿我跟同事来过几次,每次都乐而忘返,最爱是那小院,最可爱是小院的狭长弯曲形状,制造了更绵长了“院岸线”,使无论哪个房间哪个厅都能一睹其清新纯朴可爱的面容,每次一踏进一边挂着一顶灰黄大草帽一边吊着一把油绿大蒜的灰褐色木门,心里就自然而然地在背诵孟浩然的“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一落座望向小院就背另一句“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清静的感觉立刻漾满身心,俗世事务全消失净尽,彻底从脑子里斩草除根掉了。
当然,单独跟曲莉是第一次来。在这儿听曲莉的故事,再恰当不过了,仿佛回到了她的遥远的乡下的家,也仿佛回到了我的遥远的乡下的家,我们在一个可称之为“故乡”的地方,闲话,闲话遥远的又一直绵延至今天的,故事。
“我的整个生活就是在那棵榕树下被改变掉的。”曲莉继续叙述。“我一直说不清楚为什么,直到今天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这样。读大学的时候我也暗恋过两个男生,也有男生追过我,可是无论想谁或跟谁在一起,最令我心动和牵挂的还是她,她一直放在首位,这一辈子谁都无法替代。工作以后我相亲过好多男人,尤其是婚前那几年,被介绍见过的男人不下十个,没有一个令我动心的,直到见到我老公,我们彼此感觉都不错,就结婚了,从认识到结婚不到两个月,是典型的闪婚。”
“你们,幸福吗?”我问。
“算幸福吧,我觉得。”曲莉淡淡一笑。
“就是还想她,是吧?”
“是。没办法不想的,都想了十八年了,想习惯了。你还记得我以前的样子的吧?我一米□□,体重一直就没到过九十斤,生了孩子以后才胖了一点。也许是我先天不足,一直胖不了,但像我这样十几二十年都这么想一个人,怎么胖得了呢。”曲莉嘴唇有点哆嗦,她咬住它们,望着我使劲一笑,眼圈却红了。
“没跟她表白过?”我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不敢。你表白过呀?”
“表白过,多次。”我撑开了笑脸。
“你怎么那么勇敢的?”
“不是勇敢,是自然而然就说出来了。意志薄弱嘛。”我咧嘴笑。
“我不敢说。”曲莉放松了表情。
“我真的很佩服你呢!”
“佩服我什么?”
“怎么可以控制得那么好呀,要是我早疯啦。”
“呵呵,那是不能说的,不对的。”曲莉有点忸怩,但说得断然。
“你这么认为?”我愕然。
“难道不是吗?那是变态的。”
“不对。绝不是!”
“社会认为是,别人也会这么看。”
“那只是别人的看法。我们可以有自己的活法,至少有自己的看法。”
“有什么区别呢,结果不都是一样的?人是挣不脱社会的眼光的。你现在的生活不也就和我的一样?”曲莉提高了声音,带点辩论赛的强硬口气。
我惊愕地望着她,强压着心里不断涌起的莫名烦躁和莫名怒气。见我紧绷了脸,曲莉沉默了下来,刚刚绽开的笑容也不见了,有点不知所措地低头看自己的双手。
在这沉默的空当,菜馆自动播放的古筝曲赫然入耳,缓中有急,柔中有刚,喜中有哀,悲中有乐,时圆时缺,时静时动,忽而鸟鸣山涧泉水叮咚忽而雨打浮萍激流澎湃,正细浪粼粼瞬成波涛滚滚……起伏无穷却妙不可言。我似乎有点明白她的莫名其妙的自相矛盾自我攻击了。
“不一样,争取过会少点遗憾,也不那么压抑。”我叹了一口气,笑道。
“我不敢说,一说就完了,还是像现在这样好。”曲莉也叹了口气,并重新展开了笑颜。
“慢性中毒。”我调侃道。
“是。剧毒的痛我受不了。”曲莉咬了咬嘴唇,随即温婉一笑,笑得妩媚。无论是从外形还是性情来看,她实在算得上是个古典淑女,好像是从哪本讲古代小户人家小姐的闺阁闲情的小人书里走出来的,不对,是从唐婉复陆游的《钗头凤》里化出来的: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清炖乌龟汤。”服务员脆声说着,端上一锅热气腾腾的汤,桌上立时烟雾弥漫,清香袅袅。
我一直害怕杀生,无法见到被杀之物痛苦挣扎的样子,于是有人教我如何杀乌龟:将乌龟放到盛有清水的锅里,盖上锅盖,小火慢慢煮,开火后人即可离开厨房,既可以避免血腥的宰杀场面,又可以让乌龟自行清洁干净——随着水温变热,乌龟会变得着急,这一着急就会不断撒尿,遂将体内的污物尽数排泄掉,待乌龟寿终正寝,再行大卸八块之事。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但我一次都没试过,因为在乌龟受煎熬的同时,我会在厨房之外想象它复杂而漫长的渐死心理历程……那样倒不如让我一刀把它结果了来得干脆。
我喝着乌龟汤,嚼着乌龟肉,心里明白得很:这餐馆的乌龟必然死得迅速,所以我吃着喝着还是满开心的。
唐婉是要跳水自杀的,但被救起来了,她便继续活着,她患了抑郁症,在读了并复了陆游的《钗头凤》以后变成重度抑郁,不久抑郁而亡。我曾经很残忍地恨那个救起她并成为她的后夫的男人,要不是他多此一举,这个悲苦的女子将少掉多少折磨。当然也恨陆游的才子豪兴,既然各奔东西了,纵有千种风情,万般愁绪,也不该再作勾人心魂的《钗头凤》,那可是唐婉的招魂曲和送葬曲。
“我家里养了一只乌龟呢。”曲莉笑着说。“我儿子一岁的时候养的,有一天带他去市场,他看到了乌龟就怎么都不肯走,我就给他买了一只了,他每天都要跟它玩的,现在乌龟都两岁了。”
“曲莉,她有家庭?”我叉开了她的话题。
“没有,还是单身。”
“向她表白吧。”
“不行的,我害怕她说我变态,连朋友都不再跟我做了,那样我会死的。”曲莉马上拒绝。
“不会,人没那么脆弱。”
“你怎么知道?”
“我也曾经这么想过,死掉,并付诸行动,可现在我还是活下来了。我十八岁的时候绝对不相信我能活到三十八岁。”
“是吗?我不敢,想都不敢想。”曲莉摇着头,把目光从我脸上转到桌子上。
“凤凰涅槃不是死,是更生。况且,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会拒绝,怎么没想到她会接受?”
“我知道的,她不可能接受,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个,我才结婚的。”曲莉使劲微笑。
“田园四季。”服务员说着又放下一碟菜,随即又转身退了出去。
3 暧昧,最好吃的味道
“其实我根本不了解她,她也从来不跟我交心。她说她不会对任何一个人彻底信任,彻底开放,绝不愿意被任何一个人左右情绪,控制情感。她很善于掌握分寸,总与人保持适当的距离,她从来就不跟我说她自己或者她的朋友,更不提感情一类的事。我们的交往仅限于吃喝玩乐。”
“可你不是吃喝玩乐型的人。”我说,一边嚼着桌上的那碟素菜,田园四季,素面朝天,和尚菜,只是许多和尚爱上了肉,许多俗人爱上了和尚菜。
“她是,只要她喜欢,我都会喜欢,她去哪里我就会喜欢哪里。这一年多,我们经常去外面聚餐,唱K,也去几个地方旅游过。她的声音很好,唱歌很好听的,是那种中性化的比较低沉的声音。她经常会约朋友一起去唱歌的,有时候我也会去,每次跟她出去,我就像个傻瓜一样,什么都忘了,好像自己也消失了,回到家就整晚睡不着觉。她很喜欢旅游,全国各地都去,都是两三个朋友自己组织去的,她们有全套的旅游装备,去到哪里玩到哪里,吃住到哪里。我真的很佩服她的,有胆识,有能力,是很厉害的人。我整天都在夸她的,她说只有我才这么欣赏她,说其实她的内心很阴暗,我不知道她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也不敢问,就算我问她也不会告诉我。对我来说,她永远是个谜,我无法把握她的任何东西,猜不透,看不懂。”曲莉也一边嚼着和尚菜一边说着大俗话。
“她有很多时间去旅游?”
“是啊,她跟几个朋友一起开专营店的,专门卖体育用品和旅游产品,几个人都还没结婚,都是那种性情,想开店就开店,不想开就关门去玩,潇洒得不得了。跟她在一起真的很快乐,一看见她,一听到她就自然而然变得很快乐。她是个幽默风趣的人,思维很活跃,很有自己的看法。可是那种活跃只限于去吃喝玩乐的时候,要认真起来,她是很沉默的,她可以几天都不说一句话,所以,你永远无法知道她的心思。在我结婚前的那半年,我旁敲侧击试探过她好多次,她都毫无反应,那段时间我特别烦躁,就经常找她倒苦水,她说我应该找个男人来倒。我很受伤,就结婚了。那半年我哭得像个死人一样。”
“你确定她对你没那个意思?”我停了筷子。
“应该没有,我分析不出来。她高中毕业后就从来不会主动找我,其实只是在榕树下的那一次是她主动的,后来就都是我找她,可是我们去玩的时候她会很照顾我,有时候还会紧紧抱住我,她的力气好大的,呵呵,被她抱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太美了,让人想就那样死掉算了……有时候她也会这样抱别人,我就会赶紧跑开或转过脸,我受不了,怕自己会发疯。她让我一会儿天堂,一会儿地狱的,我的情绪完全由她控制了。”
“曲莉,出来吧。”我不吃了,就认真地看着她。
“怎么出来呀?出不来的。要能出来我早出来了。刚结婚的那两年,我一次都没见过她,电话也没打过,我怕一见到她,一听到她的声音我就崩溃了。我坚持了整整两年没跟她有过任何联系,一天到晚就忙着家务、孩子、上班,把自己变得像个机器人一样,结果弄得腰酸背疼一身毛病,我老公看着难受就叫我去找老同学老朋友玩,就这样我就又跟她联系了,我的老同学老朋友其实也不少的,但能给我快乐让我喜欢去交往的只有她。三十二岁结婚以前我的世界只有她。没跟她联系的时候我像个死人一样,跟老公在一起干那个也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就说我是性冷淡,叫他随便到外面找女人,他爱怎么样我都无所谓。这一年多我们重新联系上以后,就天天在□□聊天,整天开一些暧昧的玩笑,感觉心情很好,竟然变得很有‘性致’了……我想,如果这种状况能持续下去多好啊,生活能够这样我就很满足了。”曲莉笑得像一朵用酒浇开的花。
“你喜欢暧昧。”我又拿起了筷子。
“是,不仅是喜欢,还迷恋,暧昧的感觉是最好的,可以令人回味无穷,像捉迷藏一样,充满着情趣。”曲莉并不回避,还笑得灿烂。
“砂锅淮山回锅肉,你们的菜上齐了。”服务员小姐再次进来说道。
“这个菜很好吃的,我每次来都会叫。你试试吧。”曲莉笑着介绍。
砂锅淮山我没吃过,我曾吃过这儿的拔丝淮山,甜甜的,感觉比其他做法容易接受。可淮山这可替代米饭充饥的东西,还能做成怎么样呢,不过是咸淀粉还是甜淀粉罢了,最多也就变成酸淀粉或者辣淀粉吧,怎么变也只是淀粉。
砂锅里的油还在“嗞嗞”地响,切成长条的淮山和小片的回锅肉在急切地上下微颤,当然了,火烫屁股嘛。我伸出筷子,将其中颤得最厉害的一块拯救上来。这淮山怎么看也不像淮山。首先切的样子就怪,长条,扁却不平,切面微微隆起,像竹片,对,称其为竹简倒有点合适。颜色也怪,不是通常情况下的实心奶白色,而是带点通透的青白色,仿佛糖渍冬瓜条,又像棉絮状青白玉条。似乎构造和营养成分都不一样,分明是煮过了,可并没有细腻淀粉结块的感觉,筷子往上一划,那黏糊糊滑腻腻的一层分明是生淮山特有的物质……我重新把淮山从碗里夹起来,放嘴里轻轻咬了一口,进嘴的淮山脆生生地响着,仿佛放回山野的猿猴一样欢快雀跃,黏糊糊滑腻腻的东西混着唾沫满嘴流淌,缠绵亲昵地纠缠不止。一种特别有意思的感觉,说不上很好也说不上坏,说不上美味却特别新奇,让人忍不住再来一口,再来一口,这么几口下来,竟然觉得相当美好……
“好吃吧?”曲莉看着我,好像要等我肯定了好吃她才有心情动筷似的。
“挺好,估计这东西吃着会上瘾。”我肯定地点头,发现自己正在上瘾中。
“我也觉得。”曲莉终于拿起筷子伸向那热腾腾的砂锅。
“这是淮山?”我又夹起一块,满嘴满眼困惑。
“是啊,是淮山,我们煮不出来这个味道吧?”曲莉说完愉快地咬了一口。那声脆响隔了桌子我都能听到。
“它不是淮山。”
“当然是啦,菜牌都是这么写的,就是做法特别嘛。”曲莉笑我。
“也许它应该叫做,暧昧淮山。”我一边鼓动着口腔一边说。
“对,暧昧,最好吃的味道。”曲莉大笑。
对,这暧昧淮山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淮山,如果它真的是淮山的话。我们热火朝天地默默沉浸在淮山的暧昧而美妙的味道中。好长一段时间,这小房里就听到淮山幸福献身时的惊叹声和我们欢快咀嚼时发出的多种奇妙声响,当然还有一直陪伴的古筝曲,不是一直,有那么一阵子,它的乐音曾被淮山的脆响淹没并消失。
“这里的古筝曲真好听,现在这首是《高山流水》吧?”过了好一会儿,曲莉说。
“对,高山流水。”
“音乐放得真是妙。”曲莉笑得依然灿烂。
“怎么这么说?”
“今天我找到了一个知音啊。”
“是吗?”我笑。
“是啊。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终于遇到了一个同道中人。十八年了,我没跟任何一个人说过这个话题,以前我上网查过,也看过这类文章,可一直没跟任何人谈论过交流过。”
“连网友也没有?”我望了她一眼,说不上来吃惊也说不上来不吃惊,我自己本身就曾经沉默、缄默、寂寞、死寂,可毕竟曲莉比我小,也许不至于像我这么落后。
“没有。我不敢,怕万一放开了就不可收拾了。今天终于有一个人,可以和我说这个话题了,我真的好开心。来,庆祝一下!”曲莉端起桌上的茶杯,笑得两眼发光,是溢满了两半个月亮的泪光。
“干杯!”我也举起手中的白瓷杯,尽管那里面的不过是红茶。
“你的小说我可以看吗?”曲莉问。
“当然可以。”
4 城中村与第四种情感
周五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曲莉走到我桌旁,说:“今晚下班后到我家吃饭好吗?家里什么都有,我来做。今晚我老公值班,不回家吃晚饭了,小孩也被他爷爷奶奶带到他姑妈家了,要周日才回来。”
“我……”一般非周六日我是不出门的,何况是忙晚餐的时间。
“给自己放一天假嘛,让你老公做饭好了,我难得有这样的空闲,我们可以随便聊天嘛。”曲莉恳求道。
“好吧。”我说,大不了明天不出门,将功补过。
曲莉住的地方离我们单位相当远,上下班时间坐车需要一个小时。
我们挤上了几乎要把轮胎压爆的公交车,门便在身后贴着衣服和脊背“嘎吱”一声艰难地合拢了,幸好我有昂首挺胸的习惯,不然真被它夹掉肩胛骨也说不定。公交车像喝了过量烈性酒的醉汉,踉踉跄跄地在大街上缓缓迈开了醉步,又像一条临产的大海鱼,在汹涌的浪潮里颤颤巍巍小心谨慎地尽量随波逐流。
车厢里的人无论是站着的还是坐着的一律一脸漠然,也有的茫然,还有的愤然,总之,笑容那玩意儿是外星球的东西。他们彼此绝不相看,似乎人这东西一看了就想呕似的。他们的目光全四面八方往外透射,穿过眼前的脸庞、脑袋、躯体,穿过画着广告画的车窗玻璃和车身甲虫似的铁壳,或者还穿过大街上的人流、店铺、高楼大厦,穿过中国的版图穿过地球还有银河系,落到一个人所未至至少目前任何科学家都还没探索到的世界,而且这样的世界几乎正以无限的数量无数种形式存在着,因为几乎每个人的眼里都能产生一个。也有个别耳塞mp3、mp4、mp5闭目纵游宇宙的,也有以饿狼扑食的专注两眼盯住手机屏幕的,也有大拇指在手机按键上以比刘翔跨栏的速度快上几千倍不停按着按键的,当然还有像我这样,目光短浅穿越不了只好到处看人的,不,如此平庸无能者似乎只有我一个。
我们在公车上晃悠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到站。公交车虽步履蹒跚,生产能力却超强,车门一开,我们便迅速被它娩出体外,因用力过度,几乎是被抛出来的,我们像猪崽或者说鱼卵一般被抛出后,随即又涌进去一大批。生产容易,把孩子塞进肚子可就费劲多了,前后两个车门外分别站着不下二十个人,他们你推我搡,大呼小叫。伟大的母亲在把大部分娃儿纳入肚子后,终于艰难地关闭了大门。难怪世上有那么多人在唱:噢,慈祥的母亲,是美人中的美人,噢,像那白度母一样心地善良……
“还看什么呢?走吧!”曲莉拉了拉我的手。
“我发现了一个减肥的好办法。”我回过头来,说。
“什么办法?”
“天天来你家做客。”
“在车上被榨油是吧?”曲莉反应很快,笑道。
“是啊。”
“你回家的车不挤吗?”
“相对好很多,去我那边的车多,随便上哪辆都行。”
“我们这边就这辆车是直达的,没办法。”
“唉,你真辛苦。”
“呵呵,习惯了,也没什么的,像你说的,就当减肥呗。”
“问题是你再减都得削骨了。”
曲莉所住的地方是一个接近郊区的相当大的城中村,离开车站没多久我们就拐进了那个区域。这里远比我所住的地方繁华和热闹:大街小巷全是买卖叫嚷的,比《清明上河图》还要热闹上百倍——凡是可能有人走的街道都摆满了摊子。有直接在地上设摊的,把报纸、蛇皮袋、雨衣布、木架子、铁架子往地上一铺一搁,就把大到支开的帐篷式的便携蚊帐、箩筐、皮袋、独坐沙发、皮箱,小到雨伞、纸巾筒、手机链、纽扣针线、一块钱三个的指环之类全罗列出来;有把货物摆在敞开的小三轮上的,“出口转内销”的皮鞋啦,马铃薯芋头萝卜啦,榨甘蔗汁啦,仿佛收集了全世界最美的□□似的剥了皮露出白皙细腻的硬壳的精巧浑圆的海南椰子啦,卖主或蹲或站,也有以猴子望月的姿态看着过往行人坐在车子的软座上,一脚撑地,一脚吊在半空中悠闲地荡秋千的;有把脑袋憋屈地钻进满是单车杂物的街道里侧,屁股则面对行人慷慨大度地敞开的小货车,堆满了水果的车仓外侧竖着一块从哪个纸箱上撕下来的形状怪异的牌子,用粗粗的黑色油性笔写着“新疆哈密瓜”“陕西红富士”……那牛皮颜色的牌子实在像极了过去某个年代的厕纸,估计小货车屁股后的水果一旦清理干净,它必然也会被拔起来,把车仓里的包装泡沫网啊、蒂啊汁啊皮啊一挂,就被弃之地上,也就厕纸的命运;还有许多带轮的手推车,卖牛杂的蒸汽一片,卖奶茶的甜蜜一片,烤红薯的乌黑一片,卖臭豆腐的乱臭一气,烙大饼的“哟哟”响,煎豆腐的“嗞嗞”叫,烤鱿鱼、肉丸和香肠的时而“哟哟”时而“嗞嗞”时而“哔啵”,还有带着胶手套“嚓嚓”地削着菠萝皮的,操着纺织机似的机械“咝咝”的卷棉花糖的……人们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地各各相异,跟刚才公车上的乘客截然相反,他们的目光全都亲切温馨脉脉含情地投到了过往的一切人身上。
两条街的交界处,成九十度坐了两小排靠擦皮鞋为生的妇女,她们一无例外的全低下头,数着来来往往的各种鞋子,那失望和怅惘让我想起了一句宋词“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当然应改为“过尽千鞋皆不皮,步履匆匆谁留留”。也许是感觉到了我的注目,一个四十几岁的面容略微清秀的女人抬头看了我一眼,见到我的笑容随即也展开了笑容,并保持着这样的微笑看看我的脚再看看我的脸,这么来回了好几次,仿佛在传语:哎,你穿运动鞋固然有活力,要是穿上皮鞋那才叫真的美哪……
我突然想,在这些男的、女的,青年的、壮年的小贩或擦鞋女人中,是否也有我们这样的人呢?他们或她们是否也会为自己的同性倾向困惑和痛苦呢?还是因为忙于生计,早已忘却了什么叫爱情,简直无暇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同性恋”这么个玩意儿?还是那千千万万种表情千千万万种动作里,同样隐藏着我们这样的秘密?我不得而知。就像不知道哪个小贩的食品用的是健康油哪个用的是地沟油,哪个卖的豆角农药适中哪个农药超标,哪个的鸡蛋是鸡生的哪个是人造的,哪个水果用了催熟剂膨大剂甜蜜素色素哪个没用,也无从知晓那□□似的椰子是不是海南椰子,那哈密瓜红富士是不是真的新疆陕西生产的,那“臭得不能再臭”的臭豆腐是不是“正宗的湖南臭豆腐”,那转内销的鞋子可真的是原打算出口的?都不知道。也不知道美容院里是否存在同性恋,不知道那个做着身体就来了感觉的女人是不是同性恋。都不知道。
所以不知道,这儿,这个比《清明上河图》还热闹的地方,到底有没有同性恋。同性相携甚至相拥而行的倒是不少,男的、女的,满大街都是。人们见到相携或相拥着行走的男女再迟钝也知道那是恋人关系,小孩子都知道,他们有时还装模作样地大喊“哎哟,儿童不宜呢!”那么同性之间呢?大街上、公园里,我生活的任何一个地方,相携或相拥的女子实在太多,她们是还是不是?她们或许还会互称“亲爱的”,互说“我爱你”,可是她们到底是还是不是呢?就像曲莉和她爱的女子,她们天天暧昧地开玩笑,她们是还是不是,是她是她不是,还是她是她也是……或许,同性恋一直就被视作第四种情感暧昧存在着,它被许多清醒的、糊涂的、半清醒半糊涂的人肆意运用着,制造了无数剪不断理还乱的甜蜜和痛苦……
5 四个舱进水可以,五个舱就不行了
曲莉的家在一栋七层楼上,这是一栋半新不旧的楼,周围有很多这样的楼,算是这个硕大的城中村的比较好的楼盘了。楼里没装电梯,曲莉住三楼,两室一厅,六十来平方米。
“我家公家婆住在同一栋楼另一个楼梯口的二楼,是一房一厅的。”走进有点昏暗的楼梯,曲莉说。
“同时买的?”
“不是,我们先买,我儿子出生之前才买那间的,他们要过来,我不想大家住在一起,这样容易出矛盾,刚好那边有人要卖,就买过来了。”
“挺好的,彼此独立,又能互相照应。”
“是啊,我挺庆幸当时这么想的,见到人家婆媳闹矛盾我就头昏,这是我做得最好的一件事呢。”
“你做得好的事无数啊。”
“真的吗?我老觉得自己一塌糊涂的。”曲莉满脸红光地笑着,一边拉开手提包的拉链找钥匙。
“这儿的治安不太好?”我看着曲莉费劲地开着铁闸门铁门木门三把大锁。
“是啊,这里很乱的。不过我熟悉状况,待会吃了饭我送你到车站。”
“我出门倒没关系,外边热闹。”
“有什么所谓,我吃饱了经常会出去散步的,就当散步嘛。”
“那也好。”
那三道门后就是客厅,通往阳台的铁门关着,但大窗外阳台的景致还是扑面而来:一大丛灿然盛开的三角梅辉煌异常地跟我打招呼,紫红色与大红色的都有。
曲莉换上拖鞋,快步过去打开了通往阳台的门,我换了鞋子也尾随了过去。整个阳台的台基上挖了一条长长的大花槽,里边就种了两种花:三角梅和茉莉。茉莉静静地展示她最后的风采,零星地开着几朵白花,三角梅则大红大紫地张扬着,与傍晚的阳光与微风沉醉轻舞。
“看,这就是我们的乌龟。”曲莉在门边蹲下了身子。
想必是跟人玩惯了,这乌龟大方得很,并没把自己缩成一块石头,而是稍稍缩了缩脖子,探出小半个脑袋,眼睛牵动着多皱的皮骨碌骨碌转个不停。
“我去做饭,你随便坐吧。这儿有杂志,电视遥控器在茶几上。饮水机在电视机旁,旁边有纸杯。”曲莉站起身说。
“我们一起弄吧。”我也站了起来。
“不用你,今天我请嘛,你就坐着或玩乌龟好了。”曲莉连忙拦住我。
“好吧,尽量简单点,嗯?”
“知道了,我不会累着自己的。”曲莉温柔腼腆地歪头笑了笑。
“我可以参观你们的房间?”
“行啊,随便看好了,就是有点乱,没什么品味。”曲莉又是歪头一笑,然后就转身进了厨房。
曲莉家的客厅不大也不小。靠阳台的那堵墙除了一扇大铝合金窗,一扇通往阳台的门就剩下两个棱角分明的角落了,与窗相对的另一堵墙上挂着一幅很大的全家福油画,穿着海军服的顽皮可爱的儿子居中,左边是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穿黑西服白衬衣打条纹领带的曲莉的先生,右边是穿着白色婚纱的温柔妩媚的曲莉,很像模像样的一家子。全家福下老老实实摆着一溜木沙发,沙发上铺着滚了花边的白底蓝花布垫,沙发与大门之间是一个木质鞋柜,柜上摆着一个插满五彩的无名塑料小花的藤花篮,大门和阳台门之间也有两张木沙发,沙发上方的墙壁上也挂着一幅油画:深青色的背景上,一个有着金栗色卷发粉白肌肤的西方女子低眉颔首望向画框的右下角,印有淡青色花纹的白色纱裙飘逸而柔软地轻拥着她若隐若现的圆润的双肩和丰满的柔胸。两张木沙发前放着一张宽厚的双层木茶几,与茶几相对的第四堵墙上挂着一个鸟笼形状的挂钟,钟下是与木茶几同样厚实的电视柜,一台三十二寸的黑色液晶电视轻巧地立在正中,朝我愉快地微笑。电视左侧放置着饮水机,右侧是一尊与电视齐高的观音像,像前有一个小小的香案。电视柜靠里的角落立着高大的三门电冰箱,与之相连的铝合金窗下是一排小矮柜,几张色彩鲜艳的塑料小板凳,矮柜上放着一辆玩具坦克,一架飞机,一把塑料水枪,估计那一排矮柜就是曲莉儿子的宝藏库。
茶几的上下两层都整齐地堆放着杂志,《家庭医生》《读者》《父母必读》《当代》《中华散文》《小说月刊》《名作欣赏》……不下十几种的杂志。
饮水机旁有一条通道,通道里的房间布局呈一个“皿”字,两侧分别是卧室,中间为厨房和洗手间。
曲莉的卧室很简单,一个占据了整整一堵墙的大衣柜,一张两米宽的大床,床头上方的墙壁挂着一幅大水晶相:穿白西服的曲莉的先生和穿粉紫色晚礼服的曲莉相拥而立。曲莉的先生满脸阳光,帅得像个王子一样,曲莉小鸟依人地贴在他胸前,晚礼服的领口很低,露出迷人的胸沟。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幅画在尽情诠释着童话的结局。床靠里的一侧床头柜旁有一个立式不锈钢衣架,上面挂着睡衣裤、手袋、皮带等,一条占了两个挂钩的异常醒目的紫红色吊带睡裙热烈狂野醉眼朦胧的看着我,睡裙很短,胸前的镂花极其疏松。床的另一侧对着一扇窗,窗下有一个简单的梳妆台,台上随意放着简便的护肤产品。梳妆台边靠墙有一个不太宽但相当高的书架,整整齐齐全塞满了书。
小孩的房间色彩明亮,由橙色、绿色、黄色方格组成的窗帘,小窗下一张蓝边的钢制儿童桌椅,桌面上以五彩的颜色印着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双层带小楼梯的米色儿童床,扶梯上贴着蓝底的奥特曼大幅图画。浅褐色的小衣柜,金属拉手上系着红黄两个气球。桌子和衣柜间的两半堵墙上,分别挂着一块白板,粘着一小块展板,白板上胡乱画着一个熊一样的超人,展板上张贴着许多小画片,还有几张照片,最引人注目的是曲莉先生穿着武警服装的大头照、半身照和全身照,看来这老爸已经成功地成为了这个小家伙的偶像了。
“你们家很漂亮。”我踱进了厨房。
“哪里漂亮,全都是乱来的,你别笑。”为了避开抽油烟机的声响,曲莉高声嚷。
“很整洁!很有条理!贤妻良母啊!”我也嚷。
“家太小了,东西都不知道藏哪里好,就杂放在一起了。”
“这样实用,方便,挺好的!”
“真的吗?”
“当然啦!有点小疑问哦。”
“什么疑问?”
“你先生是武警?”
“是啊。”
“你们可真是文武双全呀。”
“那是。”曲莉一边翻炒着菜,一边笑得合不拢嘴。
“还有一个疑问哦。”
“说呀。”
“哈哈,你的睡裙好性感哟。”
“坏蛋!没办法,这样才像个老婆呀!”曲莉笑着瞪了我一眼。
“这样才像老婆,这样才像妈妈,这样才像朋友,这样才像员工,这样才像女人,你就这么按着人家的要求委屈地活着,你是笨蛋!”
“笨蛋就笨蛋啰,本来就是笨蛋嘛。”曲莉毫不介意地继续翻炒了两下,随即“嘀嗒”把煤气关了。“做好了,吃饭吧!厨艺很一般的,别介意啊。”
蘑菇丁炒鸡蛋,百合腰果西芹,节瓜排骨汤,蒜香鸡翅,醋溜土豆丝。
“两个人五个菜,我们也太奢侈了吧?要被双规的哟。”我笑。
“切,吃自己的血汗钱,天经地义。”曲莉高声说。
曲莉的厨艺堪称一流,虽是家常菜,味道和火候恰到好处,样式是比较多,但量不多,这样做菜完全符合营养全面均衡的理念。
“平时下班回来或者周末怎么度过呢?”吃到半路,我问。
“做饭啊,拖地啊,洗衣服啊,给儿子讲故事啊,看书啊,就这些喽。”
“那不累坏?”
“是啊,每天弄到十二点才能睡觉。”
“每天?地每天拖?洗衣服应该不用多少时间吧?都放洗衣机了。”
“肯定要每天拖了,孩子玩得好脏的,衣服我都是手洗的,洗衣机洗不干净的呀。”
“太讲究了,要把自己解放出来才行。”
“也没关系的,最好忙到傻掉,这样就不会胡思乱想了。没活干的时候我就害怕,所以订了很多杂志,不干活的时候就看书,看到累了困了头昏脑胀的,就上床睡觉。呵呵,像猪一样。”曲莉笑眯眯地说。
“你就不能像你吗?他对你有意见?”
“没有,他经常叫我不要干了,去玩好了,可是我不干不行啊。我觉得这样也挺好啊,过规规矩矩的生活,再保持一份暧昧的感情。”曲莉笑道。
“暧昧真的那么有意义?”
“是,拥有暧昧是我的极限。”曲莉看着我灿然一笑,“就像泰坦尼克号,四个舱进水可以,五个舱就不行了,暧昧是发生在第四舱和第五舱之间的,最刺激最危险,我这艘撞上了冰山的船不能沉的,‘永不沉没’,不能对不起它的称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