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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十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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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夏之终于摆脱考试折磨,他走出教学楼时都觉脚下生风。

打开手机意外地发现有好几个未接,点开看是号码是座机电话,区号028——成都,夏之没来由的心里一紧,他接着点开短消息,贺立丘叫他在校门口等一下,有事晚点到。

还意外收到邢经哲的消息,“哥我放假了!过几天回国!”夏之算着邢经哲的圣诞假期,离这学期期末考试还有一个月时间,这下真的可以歇一下了。

回头再看未接,夏之眉头紧蹙还是回拨了回去。

贺立丘今天和大哥大姐去看印象派大师画作展览,结束时已经四点半,他思量着估计赶不上五点去接夏之,便给夏之发了信息。

他载着贺清明和贺冬芝向学校开去,途中贺冬芝问起夏之的情况,“夏之这次把握大吗?”她平时把夏之当弟弟,总还是关心的。

“一定可以。”贺立丘开着车,语气很是笃定。

“你倒是自信。”贺清明压他口气。

贺立丘本想说毕竟是自己教的人,自信必不可少,又觉说出来大哥更要为难他,说出来时就改了口,“夏之本来聪明。”给夏之抬身价,贺立丘从不正经夸人,若夏之听见怕是要开心死。

贺清明不再说话。

“是呀,夏之看着就机灵,长得又干干净净。”贺冬芝看好夏之。

贺立丘却想看着聪明,有时候着实笨。

等他们开到校门口却没见着人,贺立丘拿出手机才发现夏之给他发了消息,“贺哥不等我吃饭了,有急事,要回趟老家!”

贺立丘给夏之打电话,却一直占线。

眉头不觉蹙起。

“怎么了?”贺冬芝问。

“夏之说有急事回老家,电话却一直打不通。”贺立丘有些不耐,一边手指敲着方向盘,一边接着打电话,眼睛四下望着人潮涌动的校门口。

“他老家哪里?”一直没说话的贺清明这时才问。

“成都。”贺立丘还在和占线的电话较劲。

“既然打不通肯定有事,等夏之有时间自然给你打电话,你现在一直打有什么用。”贺清明说得句句在理,可是抚不掉贺立丘烦躁。

“你大哥说得对嘛,夏之多大人了,你不必担心他。”贺冬芝也劝。

贺立丘眉间侵染忧色。

“行了,先回家,晚点再打。”贺清明不再劝,开口直接带着命令。

贺立丘听出大哥厉色,只好启动车子。

夏之回拨的电话来自成都第一人民医院急救中心。

“你是夏天的亲属?”

夏之回答是儿子,心里仍带着疑虑,抱怨怎么诈骗电话现在都找他。

“你父亲脑梗塞在医院抢救,我们只在他电话上发现你一人的号码,之前一直联系不上你,你赶紧来趟医院,病人情况已经不太好,我们抢救措施已经上了。”

夏之听得心惊,仍然无法相信。

“你快点来医院吧,病人情况真的很不好。”电话那头护士也是急,怕他不信把夏天身份证号码给报出来,又说了些夏天的病情,末了催促,“我们这真的是市一医院,你快点来。”

夏之挂了电话,脑袋浑浑噩噩的,几年不和夏天联系,一有消息居然是从医院传来的。

他站在校门口望着来来回回的人和车,努力理清头绪,冷静下来最后把电话号码在搜索引擎里查了下,确实是市一医院的号码,整颗心非但没有摆回正位反而跳得更厉害。

夏之飞快得给贺立丘和王答薛发消息,告诉前者不用等自己,知会后者帮忙请假。他又检查了下皮夹里的身份证和□□伸手拦了出租车去机场,连夜赶往了成都。

贺立丘晚些时候再拨电话时夏之手机已经关机。

他气急败坏得把手机摔进沙发,口中念叨小崽子回来非好好收拾一顿不可。

贺清明坐在一旁,不声响,他何等聪明,当然看出贺立丘对于一个普通学弟不同寻常的情绪。

“这个出血点一开始非常的小,但是发展的相当迅速,现在颅内的出血导致病人昏迷,检查结果还没出来,现在情况尚不明确,不能贸然做开颅手术。”

夏之站在夏天病床旁,以前颇为精壮的男子此刻浑身布满管线,毫无生气的趟在一片惨白里,脸色惨淡。

负责抢救的医生还在跟他说明情况,“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是急发病例,他现在还不能出抢救室,你去办齐手续就在外面等一下吧。”

医生说到最后见年轻人神情同病人般凄惨也放缓了公事公办的语气,他们见惯生死也难免被病人家属感染。

“等检查结果出来我们再讨论手术方案吧。”

夏之木讷的点头,现在倒真的希望那些未接都是诈骗电话。

他补齐手续走回抢救室,在门口边的长椅坐下来,两只手胡乱抓扯头发,最后把脸埋进手掌中,浑身不受控制的战栗。

夏天,会死吧。

这个想法冒出来把夏之吓得惊跳。

夏天对他一直不亲近,小时候夏天和郭寒露就常常吵架,直到他小学毕业父母终于分道扬镳,郭寒露去了美国,他被法院判给夏天。

夏天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善言辞,极不合群,所以工作上时常不顺利,只能仗着上一辈丰厚家底过活,夏之自然成为他的出气筒。

轻则冷言冷语,重则拳脚相加,夏之天生敏感,为了少挨打他天天揣摩夏天脾气,如屡薄冰,十几岁的少年练就随时察人脸色的本事。

夏之成绩好模样俊俏,在学校不知多受欢迎,但是夏天一次家长会也没有去过,班主任怜惜夏之单亲,并不苛责他。

好在夏天再混账也知道供儿子读书,学费一分不少,零用也并不苛刻,再加上夏之勤勉每学期奖学金都是他的,说来他手上结余比一般同学都要多。

高中毕业夏之自作主张填了上海的大学,夏天逼他换学校他不肯,夏天拿着皮带结结实实抽了他一顿。

第二天他就收拾了东西住到王答薛家去了,老友王答薛和他报考同一所学校。

临出发前他站在候机厅看着天空中起起落落的飞机发誓他要离夏天远远的,再不回来。

“你好,醒醒!请在病危书上签下字!”

负责抢救的医生焦急的声音把夏之从回忆中拉扯回来。

“请在这里签字,病人现在情况非常危险。”

夏之定定神,拿起笔,纸张上的注意事项看得心惊肉跳,他将笔尖落在纸上才发现手抖得握不住笔,夏之左手握右手极力稳着害怕,签下去的字歪斜丑陋像他现在纷繁杂乱的心情。

医生待他签好字转身冲进抢救室,抢救室门开合之际,夏之听见里面警报器一直响,呜呜哑哑似人在哀哭。

夏之呆呆得站在门口,表情凝固在脸上,手脚麻木动弹不得。

“从片子上来看出血已经很严重,你看这片阴影,现在也不能再做手术了,病人脑部缺氧太久现在已经脑死亡,你在确认病情书这里签下字。”

夏之坐在主治医师办公室里茫茫然看着医生手中X光片,黑白影像展示着夏天无力回天的症状,低下头看眼前需要签字的地方,纸张上的汉字让他阅读困难,一个字一个字分离开来他都认识,可是怎么也读不懂。

“你把这个签了,也把这份读一读,看你是否愿意给病人上呼吸机。”医生还在说话。

夏之耳中轰鸣,只见医生的嘴一开一合。

“如果不上呼吸机,病人很快就会……”医生顿了顿,夏之凄惨的神情让他有点不忍,“很快就会走掉。”

“走掉?去哪?”夏之口中喃喃,神思游离,猛得一下他全明白了。“你说他会死?!”

年轻人声音凄厉,双眼赤红,手上不受控制的抓扯桌上的纸张,这些了无生命的纸张上残忍客观的诉说着一个生命的消散。

夏之蹲下来,凄楚充满胸膛,长久以往的隐忍致使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悲懑,身上的每一条肌肉都在抽动,每个细胞都在无奈中愤慨,他的时间和思想在这一刻一起停顿一起木然了。

“你冷静点,他现在能依靠的就是你了。”医生伸手拉住年轻人,夏之抬起头,脸上绝望与悲凉的神情刺痛医生,“你冷静点……”这些安慰的话此时苍白得没有一点意义。

夏之脑中有云霄飞车,载着他和夏天从高空急速坠落,疾风呼啸,似利刃。

签完所有文件,夏之坐在ICU外,走廊灯光倾下,夏之的脸更白了。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句话夏之今天听了太多了,这样快,曾经对他拳打脚踢的人的生命,已经轻轻握在自己手里。

“呜呜……”夏之怔愣良久,才发觉是不远处一个小孩低声哭泣。

这种哭声听了令人心酸,是绝望,受伤,临终时的哀哭。

夏之走过去蹲下,是个和邢经哲一般大的少年,“你怎么了?”

少年只是抽泣,低声呜咽,“妈妈……”

夏之抬头四望,并没有其他人在场,“妈妈生病了?”

“妈妈……”少年并不能提供夏之想要的。

“好了,别哭,一切都会好的。”夏之伸手揉揉少年的头,坐到少年旁边抱得紧一点,这话倒是像说给自己听的。

他自己都还深陷哀痛的泥沼,却还要安慰痛苦深渊的别人。

少年哭泪很快蜷缩得睡过去,夏之将他放在长椅上,脱下外套盖在少年身上。

做完这些夏之站起来知觉一阵眩晕,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如同电影画面一样轰隆穿过他,这几个小时发生的事犹如几年一般繁杂深沉,夏之微微喘气,那些隐藏在画面后的现实,在敲击他的心房,慢慢地渗透进夏之自以为坚强的脆弱。

“叮叮叮……”趟在长椅上的少年被手机铃声叫醒,懵懵懂懂接起电话,惊叫着喊着妈妈,翻身踢踢踏踏得跑走了。

这时夏之才想起去摸索自己的手机,电量耗完已经关机了。

他拿上少年刚才翻掉的外套,脚步虚浮得走向护士站借充电器。

贺立丘在半夜接到电话。

电话那头只是呜咽,对于贺立丘的问话充耳不闻

贺立丘又是心急又是心疼,说出来得话难免恶劣,“说话!你哭有什么用?不说我挂了!”

乍一听贺立丘要挂电话,夏之忙慌慌得阻止,“别……贺哥,别挂……”

结果翻来覆去只是重复。

贺立丘用手指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暗暗提示自己要耐心,耳朵里听着夏之毫无意识的词句终于耐下性子劝慰,“小之,好了别哭,到底什么事?”

夏之听见男人念小字,好似回到幼年,父亲站在不远处向自己招手,“小之,别怕,慢慢走,到爸爸这里来。”幼年的夏之欢快地跑向父亲最后被父亲强有力的双臂抱到半空转着圈儿,“我们小之最可爱了。”年轻的父亲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爸爸!是爸爸……脑梗塞,已经,……脑死亡了,很快……呜呜……”

夏之站在走廊尽头声嘶力竭,抽泣像气刀把他的话切得零零碎碎,割得嗓子如灼烧。

贺立丘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他等着夏之缓过劲来,才问,“你现在在哪?”

“……市一医院。”

“好了,别哭,尽量休息一下,你这种状态明天还怎么照顾叔叔?去休息,听见没有?”

夏之答应着,眼泪成串落下。

他走到走廊座椅边坐下,贺立丘的声音才是他最需要的强心剂,情绪平复之后的乏力感很快找上门来,他小声得应答着,不再说出话来。

贺立丘又叮嘱了几句才挂掉电话。

夏之又走回到夏天的病房,透过病房巨大的玻璃他看见仪器运转正常,他走到家属陪夜的小床边,脱力般躺下,侧头望着毫无生气的夏天,眼泪还是止不住得落下来。

不管夏天以前怎样糟糕对待,此刻夏之仍因血亲的羁绊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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