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Ⅶ(1 / 1)
Ⅶ
人总有老去的一天。
然而死亡永恒。
七尾公子手指紧捏着一束白菊的枝茎,春尽时分暮晚的石碑微凉,铭刻的字迹里灰尘好像怎么也擦拭不去似的,透着浓浓的古旧。
而黑白色遗照上女人的笑还是如同她逝世时那样甜美。
七尾记得她说,她好像见到他来了。来看她。
那个时候她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所以一直以为她人生中最后夙愿已经达成了。
七尾公子在她病榻前枯坐,不哭不闹,只是默默地想,那个她母亲一路要等下去的人,如果真的会在她临终前来看她,又为什么要丢下她一个人那么多年呢?
她说公子你别恨他。
一开始七尾还会哭喊着说,不行啊,决不能原谅他啊。
可是最后七尾只能说,好,我不恨他。
她知道那是母亲爱的人,所以她不能去恨。心里滴血似的情感,难以宣泄。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母亲坟前,手里攥着白菊。
那是Rye离开日本之后的第一个深秋。
“请给我一支烟。”七尾叹气,“请回去吧,Bacardi会担心的。”
良久,她听见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才放下手中白菊站了起来,从一株青松下捡起一根烟,用旁边的银白色火机点了火,许久才将烟送到嘴边。
吐出烟圈,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她在心里默默地问。
七尾悠子,天堂漂亮么?
晚暮时分秋风骤起,她此时才注意到脚边一件黑色大衣。
手机振动,她打开。
『请早日归来。』
这个号码和她的短信来往她一直留着。对方说的多,她回复寥寥无几。
拉到最底端。
『Come to see me, dear.
from Rum』
时间赫然是那年Bacardi生日的前一天。
所以当Bacardi邀请她的时候她同意去了,表面上是去庆祝Bacardi生日,其实是被带去见了Rum。
踏进和室,黑暗和光明同时逼近,隐隐有佛香和某种不知名香味的味道柔柔缠绕。换上家居鞋,她仍然感觉自己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Bacardi静默无言,整个环境安逸而高雅,还有深海一样的沉静。
“年轻人,请坐。”隔着竹帘,苍老声音的主人隐约可见。不怒自威的气场之下,Bacardi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守在这个静室门口。
她一个人走进去,到了竹帘的正对面,轻轻地屈身,把膝盖放在榻榻米上,感觉大地的寒凉透过木地板侵入双膝,脊背挺直。
“喝点什么吗?”
她闻言把询问的目光投向Bacardi眨了眨眼睛。
Bacardi勉强笑道:“老师这里的茶不错。”
“那就香草茶吧。”
Bacardi微一颔首,看到七尾眼里没有恐惧,略感放心。然后去了一边泡茶。
静候几分钟,Bacardi端了茶给她。
Rum方开口道:“你应该知道Bacardi在组织的地位。”
七尾回答:“是。我非常清楚。”
Rum问道:“你有想过有一天达到这样的高位么?”
“……人之常情。只是我不取捷径罢了。”
“组织里有阵营派系。你在其中谁也不予交心,只是孤家寡人,你明白这样的状况?”
“不愿做棋子而已。”
“空有一身傲骨。”
“先生是在指责我没有遵循潜规则?”
半晌后传来Rum悠悠一声叹息:“不。我是想问你,是否愿意为Bacardi效力。”
像是听到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似的,紧张的心松了片刻。“先生看中了我什么?”
“黑暗中的光明——”Rum哑然失笑。
“我不明白先生的意思。”
“你只需回答我是否愿为Bacardi效力。”
七尾沉默片刻反问:“会失去自由么?”
Rum喝了一口茶道:“看来你是有原则的人啊……”
“请你来这里,是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先生请说。我一定尽力而为。”在Rum面前,她只能尽力伪装,表现得像个乖宝宝。
“我……”她听见对方声音略有迟疑,“我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
“我希望能和悠子合葬。”
她刚端起来的香草茶蓦地掉落下来,滚烫的茶冒着热气疯狂地蔓延在木几上,茶杯漂亮的磨砂花瓣纹路疾旋,转得天荒地乱,狼狈地滚了出去。
“Oh…God…你……你究竟是谁……”七尾不停摇头。
“我只是一个可怜人。”Rum说。
“不!你一点都不!”七尾尖声喊道。她伸出一只手按在木几上,连茶几都有细微的振动,而沸水顺着她掌心的纹路渗透。
香草茶绿色妖艳。
淡绿色的茶,飘逸如华服裙袍的茶叶停顿下来,像她当年扣动扳机后流淌的血液终于凝固,再不流动。
七尾悠子死在一个荼蘼将败的残春。
“她去世之前我偷偷去看她了。”
七尾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发话。
“她很痛苦。”Rum饮了一口热茶。语调里含着几丝苦涩。
“我知道。”七尾不愿再回想起当年悠子受过的罪,冷冷地打断。
“我很感激你将她照顾的那么好。”
“你没有任何感激的资格和立场。”七尾公子言语带刺,毫不客气。Rum心里苦笑,至少她对他是有感情的。
“……你很讨厌我?”
“呵——”七尾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真可惜我答应了她不能恨你。当然我也不会爱你。”
自七尾说完这话,Rum那里安静的很。连Bacardi都有些坐不住,缓步走过去,和Rum低声说了会话,然后从竹帘后走出。七尾竟是隐隐见到竹帘之后的墙壁上,是七尾悠子的一副画像……
“公子小姐。”Bacardi唤回出神的她,递过来一张卡,“这是楼下公寓的钥匙。他希望你搬过来。”
“Rum,你这又是何意?”她开口,却是对着竹帘后的身影。
“……我的名字是樱川正夫,你可以不称呼代号的。”
“樱川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太贵重的东西恕我不能接受。”
“我欠你的太多。”
“可是我不需要。你到底想怎么样?”
樱川正夫苍老的声音叹了叹:“我说过了,我只是想和悠子合葬。”
“我不会同意的。”七尾坚决道。
“我会等到你松口为止。”
七尾嗤笑一声,挺身而起。“晚辈告辞。”
“彦京。”Rum唤了一声,“送她回去。——叫Grenadian把老鼠尽快解决掉。”
Bacardi把卡塞进她手里,引着她走出去。
自Rum那次见她之后,频繁地出现在她的世界里,而她也突然空闲下来,没有烦人的任务。Rum说他可能熬不过那个秋天,但他熬过来了。
不论七尾对他持有怎样的情感,他熬过了那一年,但终究没有熬过第二年的春天。
按他的遗嘱,Rum这个代号要留给七尾公子,连同这个代号背后所蕴含的一切意味。的确boss不重视她,也不拿她当二号人物看待,可Bacardi愚忠一样辅佐着这个女人,兢兢业业。
她还差了一次考验。
那年荼蘼花终美到零落,夏蝉初鸣,夏风依稀,而物是人非,Rye已经不再是Rye。她捻着白菊,七尾悠子的墓边,樱川正夫的骨灰初埋——她最终还是松口允了他。
她打开手机,写道。
『安眠吧,父亲。
from不孝之女』
可是再也没有了回复。
想了想,又对另一个尘封的号码写了些东西。
『To航一君
君逝世三载,常念及君英魂一片。殷殷碧血,三寸丹心。愿君安眠。』
片刻之后居然有回复。
『谢君牵挂,勿以为念。
——来自降谷零』
七尾低低地呢喃了一句“f**k”,却好像在抽泣。
她苦笑一声,抹了抹眼角,踉跄地站起来。
茫茫天下,何处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