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 命运之手（1 / 1）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人类的誓言更不可靠的。

吉恩，我们曾并肩奋战，生死与共。

我曾发誓誓死效忠于你，你曾许诺永远与我同甘共苦。

我早该明白，人类不可信任。

愿我的子民们，永远铭记今天的仇恨。我们重回大陆的那天，将是人类的末日。

——初代侏儒王肯特·哈伯特的遗言

吉恩初年

所有人都以为战争已经结束，这片大陆已重获新生。战火中的废墟想要被重建，枯竭的文化渴望繁荣。

该忙碌的事情还有很多。昔日的功臣战友们分封爵位。吉恩王身边的十位圣使，精灵女王爱普瑞成为了吉恩的王后，肯特成为矮人国国王，与人类共同生存，德斯教被定为国教，主教克兰加封教皇，除此以外的圣使都被封为公爵。

那一年还有一个不怎么重要的插曲——查理结婚了，维塔艾特纳只匆匆瞥过一眼那位新娘，印象中她娇弱温柔。这让他想起五年前的另一场婚礼，还有一个单方面的拥抱，但他毕竟什么都没说。

然而有一些人已察觉到即将到来的暴风雨，选择了悄然离开。智者亚伯拉罕隐退，周游大陆教导学生。占星师斯塔盖泽拒绝了爵位，回到了占星塔。魔法师兰斯失踪，去向不明。

他离去的那天，只带了很少的行李，坐着破旧的马车，打扮得像个车夫，谁也不会想到他是大名鼎鼎的麦吉克公爵。

他来和维塔艾特纳告别，一如当初沉默寡言。他们对视良久。维塔艾特纳仍记得他的最后一句话——

老朋友，你所求的是什么？

吉恩3年，

那个统一了大陆的王者最终把长剑指向了昔日的战友。

首先被清理的是异族，侏儒王出于对吉恩的信任饮下毒酒，在亲卫的护送下回到自己的王国，留下遗言后毒发身亡。侏儒一族在人类大军的威逼下被迫迁入东部的群山中。

这引发了精灵族，包括他的妻子，精灵女王爱普瑞的强烈不满，但这位纯洁并且睿智的女王已经察觉了后果。她在海之骑士艾瑟尔的帮助下，将精灵族迁入南边的覆盖着茂密森林的南大陆。她让人带走了她的女儿，但她自己选择留下。

他们曾是最耀眼的一对璧人，在神的祝福下结成终身的伴侣。但此时爱情已经被猜疑压垮。爱普瑞被囚禁于皇宫中，为她当初的错误选择向整个精灵族赎罪。

吉恩6年，

清理终于从异族到了异教徒，克兰以神的名义，决定处死邪恶的女巫摩根。

维塔艾特纳知道凭借巫师一族的力量，她有背水一战的机会，但是她没有。她选择了自己面对吉恩的大军，德斯教的牧师，让他们带着巫师的身份逃入西北荒蛮之地，但仍有很大一部分巫师被绑在十字架上烧死。

维塔艾特纳获得了离开的机会，以对摩根的死袖手旁观为代价来换取。

他眼睁睁看着相识百年的朋友化为灰烬。她的红发在烈火中飞扬，好像那些火焰就是她的长发，她的长裙。

她是不死的女巫，但吉恩利用她为他在寒冰森林北方立下的封印异族的诅咒，封印了她的力量，然后被克兰用光明的火焰烧成灰烬。

她在火焰里立下诅咒，她死之后在庄严雄伟的胜利之门上出现了一双眼睛，火红的眼睛。

人们知道摩根的诅咒显灵了，她是活了不知有多少年的，强大的女巫。

吉恩恼羞成怒，下令粉刷大门，但眼睛仍然在，令人心悸地死死地盯着每一个看见它的人。

维塔艾特纳离开了王城，模样和兰斯当年不相上下的寒酸，他回头与那双眼睛对视，他清晰地看见那双眼睛里含着嘲讽，它在问他：“你所求的是什么，维塔？”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此时应是何种心情。

他不知道他该去往何方。

他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值得追求的。

维塔艾特纳有时会回想起吉恩。

没错，是那个吉恩。

如果这世上真有受神眷顾的人，那大概就是他了。

他童年时多次大难不死，还是个少年时就干过许多被写入史诗的事。他骁勇善战，但又冷静理智，他有领导者的风范和让所有人信服的能力。

只有他才能集合起互相作战的人类，让十位圣使宣誓献上忠诚与圣器。

也许他曾真有过信任，愿意交付后背的信任，但现在他已经只记得权力。

就像维塔艾特纳也曾经真的有过所谓忠诚。

人心到底会变化到什么地步？

他永恒跳动的心有着一片永恒的麻木，提不起一点波澜，像死一样平静。

在进入地下城堡之前，维塔艾特纳听到了最后一个消息时吉恩王的死讯。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在生前，他的帝国就已经支离破碎，查理是第一个发兵反抗的，但他毕竟已经不复当年，他老了。许多人又突然在这个大舞台上冒出来，战火四起，和百年前没什么两样，只是这次是人类与人类的战争。

但是杀他的人是爱普瑞。

已经不需要得知过程，那是纯洁高贵的精灵女王第一次在手上沾上鲜血。他想起摩根的预言。

你会被最信任的人杀死。

原来那位王，他还是残存着那么一点信任。

吉恩29年，

维塔艾特纳走出地下城堡之时，外面阳光灿烂，刺得他短暂失明。

周围的一切陌生又熟悉，看上去好像与百年前没什么两样，尤其是，那连绵的战火。

他走进酒馆，有人热情的前来搭讪。他问起许多名字，许多他曾熟悉的名字。

查理，嘘，你怎么能直呼沃尔大人的名字。哦，他也去世了，不过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土地，我们都归他管。

艾瑟尔，你真有些奇怪，老弟，老是问起他们的事情。什么？你一直住在乡下，这也难怪你不知道，那你算运气好，我可是这儿消息最灵通的人。

维塔艾特纳扔出两枚金币。

那人拿起来试了试，不可置信地说：“天呐，老弟，两枚金币。”

“我问艾瑟尔。”

哦，明白，女骑士艾瑟尔。她好像离开了这里，去了西边的菲利亚斯梅尔岛，不过也有人说她留在了大陆，谁知道呢？

克兰？哦，居然直呼神的的使者、教皇大人的名字……咳咳……看在金币的份上……我只能告诉你，他就在教皇国的圣教堂里。

这已经是他所知道的全部。

吉恩29年，

维塔艾特纳前往教皇国，沿途的一切像极了百年前。

他路过了昔日的王都，原来屹立着胜利之门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

“那座门已经被推倒了，”有人这么回答他，“教皇下的令，因为那上面有忤逆神的眼睛。”

你瞧，摩根，永远也不要试图预言命运，我们谁也没有好过谁，都是某个巨大棋盘上任人摆弄的棋子。

但现在，我已认同了你所说的话——“长生不老，是神给予的最残酷的刑罚”。

这是我的罪孽，我无法推卸。

在地下城堡的日子里，维塔艾特纳总梦见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一直潜藏于他的灵魂深处，在他无力抵抗时浮现在他眼前。

那不是兰斯深沉的眼睛，不是摩根嘲讽的眼睛……不是任何一人的眼睛。

他想了许久也没能想起她的名字。

一天，他突然想起她曾对他说过的一个梦境。

“维塔，我做过一个梦……”

我梦见我在海边等你，可你一直没有来。我等了很久很久，久到我觉得你不会来了，可我依旧在等。

我梦见天空飘起了大雪，海面结起了寒冰，人鱼潜回海底冬眠，除了风以外，就只有我一个人。

维塔艾特纳仿佛看见了一条在冰雪里等待的人鱼，她银白的长尾，雪白的肌肤、失色的嘴唇，都与白雪融为一体，在一片空白里，他只看见人鱼的眼睛。

一双星辰般美丽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