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忍叹息乾坤倒置,拢银丝秋霜还色(1 / 1)
七年了,到底还是回来了。
秋夜已深,火凤归至七杀之时,已是后半夜光景。单春秋早已环着杀阡陌的脖颈,靠在他的肩上沉沉睡去。杀阡陌用法力为他换去了那一身破烂单衣,护着人,不使他受了风寒。
“魔……魔君!你回来了!”孑翼本是在七杀门户巡视,忽见火凤而至,惊喜万分。四下其余守卫之人,也都跟着跪拜了起来。
“唔……”怀中人被吵了甜梦,不满地哼了哼。
“小点声!一惊一乍的,吵醒了人,拿你是问!”杀阡陌横了孑翼一眼,小做嗔怒,轻轻抚了抚单春秋的背上,那孩童立时又安稳了下来,动动手脚,靠在他身上继续睡去。
“这是……”这样的气息和灵气,孑翼眼角眉梢顿时喜气上扬,着膝又拜,“恭喜魔君,寻得护法归来!”
“好了好了,起来吧。”妖魔之王虽不耐烦,却仍旧心情大好。“我不在的这几年,七杀可好?”
“回禀魔君,一切皆好。妖魔二界由旷野天打理,仙界自从上次神器毁去,死伤众多,实力大减,这几年也不敢再与我七杀为敌。”
“很好。吩咐下去,这几日无事不必来见我,我要和单春秋好好歇歇。”言罢,昂首步入殿中。
寝殿之中,灯火昏黄,那孩童睡得安然。
烛火之下,杀阡陌不错目地看着那眉眼。才不过稚嫩幼童,却当真已是绝色。男脸俊俏,与自己这半面和在一起,虽是异样,却极为和谐。虽说千百年了,那一双绯绿眼目换做了深眸,而那男脸的另一半,也换成了自己的面容,总归还是有些不习惯,但是……总比她的好!什么琵琶,什么大婚,如今,这份情都烙印在这面上了,你可还能抢?我就说么,他是我的人,转了世,也还是我的!
揽着人,极是安心,气息绵绵入了梦幻。
一连几日,杀阡陌带着单春秋四下闲逛,各处游玩。野了的孩子,不怯不懦,到底是存留了前世天不怕地不怕的傲然气势,这脾气秉性一点也没有变,让人极是爱怜。只不过……那孩童却始终不愿与他一齐晨暮清浴。几日玩耍,弄得污泥遍身,全靠妖魔之王施以净衣咒才能见人。
极净之人,难免有些嫌怨,终究还是忍不住,连拖带拽,将那孩童拉去了涤尘殿。前一世,那人极尽缠绵的肌肤之亲,又怎么能忘?
手忙脚乱地扯了衣带,“春秋,听话,我们一起舒舒服服洗个澡,然后就去休息。”
“不要!”挣落的外衫在那人手中,却仍旧想要逃跑。“我不要和你一起洗!”
紫衣瞬间松开了手,心被狠刺了一下,泪水瞬间便充满绯目。为什么?难道这几日的欢笑、美好都只是假象?一切又都回到了冰封零点?
单春秋挣开他的臂膀,一口气跑出了涤尘殿,等了许久,再不见殿内有任何动静。探了头,偷眼去看,妖魔之王跪坐在地上,身上颤颤而动,暗自垂泪,连抬首的勇气都再没有。
单春秋着实不懂,为何一夜之间,所有的饥苦全已不在,这绝美之人竟对自己这般好,极尽宠爱,日夜不离。又为何,见他心痛,自己心中更是无比难过?滴滴泪水垂在心上。
一步一步蹭回到他的身边,拽了袖子就去抹那眼角的珠玉,“阡陌……不哭……”想要劝他,却偏偏事与愿违。杀阡陌一把将他死死抱住,忍声不住,抽泣不止,将那满腹的辛酸委屈一股脑都翻了出来,堵在胸口,只剩哽咽与喘息。
是自己方才的话伤到他了么?但是,自己也只不过是不想和他一起洗浴罢了,为何竟会如此伤心?
“我不是讨厌你,只是我不能……”单春秋实在不知该怎样才能让美人不再心伤,只得大喊了一声:“春秋……春秋是女孩子,不能和阡陌一起洗!”
“啊!”
杀阡陌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他在说什么?!女孩子?!
顾不得那孩童的反抗,三两下便除去了那些繁冗衣袍,却只是目瞪口呆,当真是——托生为女人!
妖魔之王如同五雷轰顶一般,为什么?怎么会这样?!这叫他情何以堪?!
当他一心念着小不点的时候,他以男身强占了他。
当他真正爱上他的时候,他却再不为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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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间,冰龙火凤齐舞,几乎就要将那通天宝塔震得粉碎。
“东方彧卿,你给滚我出来!”妖魔之王极怒而至,本想去冥界问个清楚,无奈琵琶未归,冥帝也不知所踪,碰壁之下,只得怀抱着单春秋怒气冲冲闯入异朽阁。
又经转世的异朽君,此时与怀中人一般,皆是七岁年纪,全拜那十方神器碰撞所赐。看着这紫衣极尽恼怒的样子,不由得暗自好笑。“这不是魔君大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依旧是老了千年的口气,“呦……这不是单春秋?真是恭喜魔君大人了,短短七年就寻了单护法回来。不知今日,来我异朽阁有何贵干?”
看着这般惺惺作态的样子,杀阡陌气不打一处来,挥袖便将那孩童掀翻在地,“你个混蛋!说!单春秋这辈子为何是女人?”
“女人?”东方彧卿故作疑问,转瞬却又哈哈大笑,“哈哈哈,魔君大人,这可真是怨不得我,前世……可都是他自己非要和我做的交换!”
杀阡陌闻听此言,心中一惊,一把拎了他的衣领,将东方彧卿提到了空中,“你说什么?除了断魂茶,你还对他做了什么?”
“嗯,放手!”
东方彧卿脚下乱踢一气,杀阡陌心中也尽是恼怒,索性顺着他的意直接松了手,将那孩童一屁股摔到地上。
东方彧卿疼得吭了一声,半晌才说出话来:“哼,这还不都怪你自己!是你一步一步把他逼到这个境地。新婚之夜,单春秋舍了半张脸面,从冥界脱身回来,可你不但用歃血封印将他关在结界之外闭门不见,还封茈萸和冥炽做了新的护法,又让那一群一群的侍者侍奉左右,他早就被你伤得体无完肤,以为你恨极了他,绝望之际,便来我异朽阁,求我帮他找到最后三方神器,想用神器来证明他对你的忠心,证明他对你还有那么一点点作用。我好心,给了他不归砚,让他能穿透结界,回归七杀,还让他知道谁是这七杀之内的叛徒,那卜元鼎又在何处。不过,你是知道的,这世上没有白来的好处,他可是心甘情愿,白纸黑字,只愿生生世世托生女子,再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
什么叫再不做任何伤害他的事?生生世世托生女子!
七夕的那一夜磨难……那人始终耿耿于怀。无限的悔恨、自责、无奈却又无计可施,只是一味地禁锢着他,却又把那些奇花异草、神器一件一件都送了过来,无数次想要挽回却无可挽回。那人伤了他,又何尝不在折磨自己。
杀阡陌一语不发,银牙咬碎唇角,只将怀中女童死死抱住。那女童亦是不说话,静静看他。
“你可知道,当他听说你也曾来过我这里,却不肯为了他交换记忆的时候,有多难过?他甚至都不曾有一点点后悔,跟我做这笔交易……”
不,他并不是没有后悔过……只是一切已经太晚。
春秋,直到此时,我才知道,你为何在临死之前,会说自己有些后悔……是啊,是我自己说过,我这一生就只要你这一个护法,可到头来,却不信你……你辛苦一世,最后却连一点点可以欺骗自己的理由都没有得到,是怎样的万念俱灰,才让你坦然接受这样的代价?只为圆一个我不该去圆的心愿,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更放弃了作为男人的尊严。
沉默许久,妖魔之王淡淡开口:“你想要什么?”
“嗯?魔君……这是何意?”东方彧卿有些不解。
“换回单春秋的男身,你想要什么?”
“怎么,魔君大人后悔了?我当年就和你说过,用你对骨头的记忆来换单春秋的记忆,可你偏偏不听。若当初早早换了,也不必有今日这许多麻烦。”
“你还是想要记忆么?只要你让他做回男人,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算了吧,杀阡陌,对骨头的记忆,现在在你心里早就不值一提了,我可不会做这么亏本的买卖。说到底,也是骨头的一道神谕,才让单春秋前世受尽折磨,不死不休。你若真想让他再做男人……”
“又当怎样?!”
“嗯……我说杀阡陌,你又何苦多此一举?单春秋本来不就是半男不女,现在托生女子,跟你可是正好一对,干嘛非要让他重做男人呢?”
“你——自然不同!”
杀阡陌被逼问得面上青一块红一块,直笑得东方彧卿几乎要背过气去。“真是想不到,堂堂妖魔之王,竟对这阴阳之人如此痴迷,还真是枉顾你六界第一美人的名声啊,哈哈哈哈……”
妖魔之王怎能受此讥笑?气得咬牙切齿,扬手一掌,将那孩童掀了出去,瞬间便断了三两根肋骨,若不是还有求于他,定让他命丧黄泉。
“快说,怎样才能还他男儿之身?!”
“咳咳……”那孩童用手背抹了抹唇角的血,冷笑道,“杀阡陌,他这辈子,你就别想了,那东西可不会凭空长出来。至于以后……呵呵,也没准等他再得转世,能有什么法子换回来。只不过,都说是三世情缘,你和他已缘结三生,谁知道下辈子,他还会不会爱上你?”
无言以对,杀阡陌没落着离开异朽阁,怀抱着单春秋回了七杀。
入了夜,依旧是慢慢踱步,去那涤尘殿洗尽铅华,只是这一次,身后却默默地跟了那小小身影。
妖魔之王心思沉重,一语不发,那孩童也好似明了心事一般,由着他为自己脱去衣袍,不吵不闹,全不做声。任凭他摆弄、抚触,洗净了身,重新安置在莲榻上。
其实,又何止是好似明了?无论是前世的心机重重,还是今生的磨难练就,那孩童的心性怎与他同?异朽阁中的对话听得真切——原来,他要的只是前世的自己,而他想要付出任何换得的,也只是自己的男儿身。
小小年纪便遭受了无数嘲讽与苦难,一早都化干了泪水。单春秋随意裹了身寝衣,呆呆坐着,面不加色,并不懂太多的愁情困苦,却是暗自心痛。看着那紫衣坐在桌案前,从墟鼎之中取出一片木梳,对着镜子缓缓拢着发丝,忽然有了些许动心。“阡陌……”轻呼出口,却又略加思索地重念了尊名,“魔君。”
杀阡陌本是恍惚思虑,猛然听到一声“魔君”,只觉得心中忽地被狠狠剜了一刀。为何,他还只是懵懂幼童,却又如前世一般恭敬、顺从了起来?这般生分,眉宇之间又带了隐忍的苦痛,却是为何?
“魔君不喜欢春秋是女孩子,是不是?其实,我也并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
孩子心性,再是忍耐,也难以掩饰心中所思所想。想不到,与东方彧卿的一番话语,早已又伤了他。
“春秋……”杀阡陌顿了顿声,停下了手间,抬头对着他淡淡一笑,“我说过,要叫我的名字,因为它只属于你一个人。”伸了一只手向他,那孩童迟疑了许久,终究一步步向他走过来。
杀阡陌将那木梳放在一边,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捧上他的脸,“你于我而言,如同我于你一般,千年相伴,已经三世情缘。我并不真的在意你是男或是女,却总记得前世,你只想要我一人。从前,我总是不懂你的好,现在,却只想和你静静相守。能与你重聚,我早已再无所求。只是心疼你前世为我付出了那么多代价,今生连从来一次的机会都没有得到。”
那孩童看着他,似懂非懂,只在那绯目之中,望见了柔情满筐。为何,一颦一笑皆入心?
“阡陌,可不可以……让我为你梳梳头发?”从不曾问过,这样精致之人缘何尽满白发?
“好啊。”那极美之人眉头轻蹙,又浅浅绽了笑颜,只递了那木梳过来。
单春秋接了木梳,看着那上面色泽深重,圆润泛光,想是用了许久吧?翻手,又见那木梳的背面刻骨四行血字,七岁孩童又怎会认识?“这是什么?”
“这,是你自己写的,也许再长大些,你就会明白。”
一梳发,银涛垂缕烟入画。
二梳发,雪鬓难暗玉容华。
三梳发,朝夕忍顾廿岁甲。
四梳发,三生耐做彼岸花。
五梳发,悠心淡过轻裘马。
六梳发,情丝轻缠绕千匝。
七梳发,袖腕相拂看天下。
八梳发,浊酒一饮一烹茶。
九梳发,秋霜还色紫云霞。
十梳发,春雪不觉梦归家。
千年过,还是这般小心侍己,将那发丝把在手中,细细打理,绝不使一丝伤断。梳齿所过,寒霜褪色,紫韵重生。这发丝三千,因你而赤,为你染雪,终又在你手中还了颜色。
轻抚云鬓,扭头看向他,“春秋,给我几根你的头发,可好?”
“好……阡陌要什么,我都给!”
转了世却还是这样。
妖魔之王接了他的头发,又在鬓畔扯下数根紫发,十指与那发丝一起转动。将那两色和在一起,结了扣,点破中指,滴了血在那上面,幻化做一条晶莹剔透的紫黑颈链,挂在单春秋的脖颈之上。
三千青丝,与君结发。百世相守,常伴天涯。
春秋,这辗转三世,你总是在第一眼,便会毫不迟疑地跟我走,人的一生,并不会太长,无论你是男是女,有无记忆,相爱是否从头来过,我都会一直等着你。你护了我千百年,如今也该换我来守着你,守着我们一同闯出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