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恨殇(1 / 1)
书房门口。
最后一眼,再看他最后一眼,零想着,仍旧走了进去。
男子看到他进来的刹那,眉目竟是一阵舒缓,他的面前依旧放着那副断箫。
“去了哪里?身上伤还没好,怎么出去了?”白泽只觉心头如释重负,眼前的少年褪去了绝世杀手的名号,便只是一个少年,一个让人担心的孩子。
“这是什么?”零没有回答他,只是指着那支断箫。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他默了默,指尖轻轻抚上断箫,似是追忆似是缅怀:“纪念故人之物。”
他心头一动,脱口而出:“故人,怎样的故人?”
“一个还活着,我却找不到的故人。”他凝视着他,眸如深潭映月,一瞬间,零在那双瞳仁里看到了温柔,清浅的温柔。
他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仿佛是试探。
“那样就够了么?”零在心里轻轻地问。
这样就够了,那些久远的记忆,他记得,他没有忘记。
这样就够了。
静静沉下心,他恢复一如既往的淡漠:“听说王妃昨夜着了风寒,烈寒侵体……”
没有再说下去,因为男人已经面含焦灼地冲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他默默低下头,安静且寂寞地笑了。
以为是够了的,可是,为何红尘静寂之中,总还在期待他可以回头看一眼。
或许是太寂寞了吧。
手轻轻将那支断箫拿起,他低声道:“这是属于我的回忆,我会永远记得它,而你……已经不需要它了。”
这一日,那一袭紫衣消失在安平王府,这一日,天下第一杀手零带着碧雪剑消失于江湖。
*****
深冬的第一场冷雪降临,铺天盖地,飞雪洒落整个京城。
边疆传来消息,上柱国将军孟屿战死沙场,被敌军挫骨扬灰,事发突然,三军震慑,战事都被孟屿手下一员小将接手,而那个曾经在沙场点兵,谈笑间令强敌谈虎色变的大夏战神一朝没入黄土。
没人知道为何这个战神会如此死去,但,白泽知道,孟屿死前唯一见过的大人物是丞相颜文逑。
而民间暗潮涌动,各地以拥护安平王爷为旗帜的势力纷纷起兵,白泽每日都要收到各种密函,这些密函每一封都大逆不道,只要截到一封,就足矣让他以叛乱之罪被诛,但王府内安插的所有白炎的眼线却全数悄然退出。
山雨欲来风满楼,白泽知道,多年前白炎部署的一切正在悄然运行,风霜欲催之,他只能承受。
零已经失踪了半个月,他派去寻找的人全部无功而返,他似乎人间蒸发杳无踪迹。
慕雪的身体愈加虚弱,但为了孩子她却怜惜自己许多,不如往日那般毫不在乎,这是他如今唯一欣慰的,妻子和孩子是他白泽如今唯一要守护的,只要守护住她们,即便风霜刀剑又如何。
一名男子踉跄着走入书房,他抬眸略一思索道:“都查到了。”
这是他王府训练有素的暗卫,数月前,他曾派遣他去调查慕雪的过去,此刻这人满脸血污神色惊惶地回来了。
“王妃她是……”
男子颓靡地垂下头颅将自己所知一一道来,只见他每说一句白泽的脸色就紧一分,眸中的惊痛无法言喻。
那是真相,男子知道这是他九死一生获知的真相,却也是他不该知道的真相,说完自己所知所有,男子咬舌自尽。
望着影卫的尸体,白泽手指紧扣的桌缘咯吧一声脆响,竟被生生折断。
脚步声传来,一名太监带着前呼后拥的人大摇大摆地冲进了王府。
跪着接旨,白泽听着那降临在自己头上的一个个罪名:大逆无道,逆取顺守,遁天妄行。
接过圣旨,他只淡淡吩咐下人一句:“换朝服,入朝。”
该来的总要来的。
临走前,他来到幻月阁,她吃了药还在沉睡,苍白瘦弱的面颊上因睡梦之中而毫无防备,这是她的睡颜,他轻轻抚着她的脸颊,唤道:“慕雪。”
她想要睁开眼奈何眼皮太沉重,只听他柔声道:“我要去上朝了,记得等我回来。”
他指尖的温度缓缓离了她。
这个冬天好冷。
一道来自心底的黑冷唤醒了她,这预感和五年前一样,五年前秦家被灭门,爹娘死去的那日,就是这样的预感。
她惊坐而起,心口却慌得几乎要窒息,冷雪反射着淡淡光华,她缓缓下了床走到窗边坐下。
腹部突然轻轻动了一下,那是孩子的胎动,这安抚了她慌乱不安的心,令她眉眼间都绽开一丝浅浅的温柔,手轻轻摸着腹部,这是她和他的孩子。
耳畔响起那沙哑的声音:“姐姐,有一个可以让自己幸福的机会,为什么不要呢?”
幸福的机会,她轻声呢喃着,她有那个资格么?
“孩儿,等你父王下朝了,我们去接他吧。”她呢喃着似乎沉浸在一个梦里。
一个冷漠的身影站在她身后,催命符一般,让她的梦醒了,她淡淡笑了,这个梦好短。
“为什么迟迟没有动手?”
她无声,神情冷漠。
“你想要背叛主上?”那声音冷笑。
她微微一哂,薛重死了不是么,谈何背叛?
蓦地,周身如冰水浇注,某种迟来的醒悟令她笑了出来。
主上……主上……她的主上不是薛重,一直另有其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一直都是最后一枚棋子.
只是,秦慕雪当真无心,当真可以成为白泽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刀么?
错了,秦慕雪是有心的,再冷的,也是一颗心,也会痛,也会迟疑,也会受伤。
她闭上眼睛,泪水盈然落下。
那人冷笑:“你已经没有资格成为一把刀了。”
突然,他手心忽的翻出一掌猛地劈向她,她一心只想着护住小腹,堪堪避过,整个人却踉跄了几步几欲摔倒,腥甜的味道就要充斥着鼻息。
不,她不能让孩子受伤,不能!
她抽出星魂匕,冷雪的秀眉微微蹙起,煞气惊天:“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才是杀手!”
她一勾唇绽开绝美的微笑,雪亮刃光旋疾闪耀而过,血水飞溅带起最深沉的绝望……
直到那杀手横尸倒地,她抹去脸上的血水,望着白雪上那刺目的猩红,她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手轻轻放在小腹上仿佛是自言自语道:“孩子,娘亲一定会保护你的,一定会的,一定会的……”
隐约地她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朝她走来,是一年前她和白泽成亲当夜,看到的黑衣少女。
少女的身体几近透明,秀丽到极致的脸庞上是无比脆弱的神色,她走路有些摇晃,冷风拂过好像下一刻就会被风吹散。
看到了她,少女停下脚步,她似是站在雪影里,眼内不似那样沸腾着杀气,除了平静隐隐有一丝悲悯。
“再过不久,桐就要死了。”扫过一地的血腥,少女好像什么都没看到,只是定定看着她。
她惶惶抬眼,脸色瞬间苍白如雪。
“这个表情是不相信么?一年前,你把白石散灌入他体内就该知道他当时就该死去的不是么?你不应该相信的,是他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
小腹处隐隐作痛着,她抓着石桌勉力撑住自己不让自己倒下,声音依旧淡漠:“一年前的确是我让桐喝下了白石散,但那是我调过剂量的,那只是会毁了他的声音,削弱心肺的能力让他无法再吹箫而已,只是这样……”
她努力辩驳着,原本还能平静,但看着少女带着同情哀伤的眼神,回忆中那被刻意掩埋的画面涌上脑海,她的声音却越说越小,越说越颤抖,似乎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当时桐那么痛苦,痛的撕心裂肺,苦苦哀求她救他,那绝不只是喝了白石散的样子,绝不是。
她当时就已察觉,只是是什么样的冷酷可以让她忽视他的痛苦,还能用那薄弱的理由安慰自己沉重的负罪感?
“那白石散几乎烧烂了他的心肺,我看到他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你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么?”
“不,我没有……我没有,”她踉跄着从未有过的失控,当年的药是那个人给的,她调了剂量,对零的伤害绝不会这么深,不会……
她竟……竟那般残忍地对待自己唯一的亲人么?
怪不得他身子如此羸弱,怪不得他的声音被毁到那种地步,怪不得……
她这个姐姐竟伤他如此之深,而他却宽恕了她,呵呵呵,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笑话?
曾经她以为她还可以还地清,如今她是再也还不清了,
少女悲悯地望着她道:“他活着时很寂寞,我不希望他死去时也那么寂寞,你是他姐姐,他离开,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人该知道的话,那个人就是你。”
少女吃力的说着,整个人愈加隐入了空气即将消散,突然地面的积雪后盈起一道蔚蓝的仙泽将少女缓缓包裹住,一个男子的虚像出现在半空,身侧仙气沉浮,将少女搂在怀中。
慕雪抬头看着那神秘的男子,认得他就是孟屿,那个本应该战死沙场的上柱国将军,此刻,他满身风霜似是披星戴月而来。
洛月看着慕雪苍白如纸的面容,沉默了片刻只道:“如今多事之秋,还望王妃保重,与王爷共度患难。”话末,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
白衣女子兀自站在雪地里,面色清冷如昔,只是再无一丝血色,风阵阵吹过,她似乎不堪重负慢慢倒下,雪白的长裙里一道鲜艳的红痕淌过。
仙雾之后,小馒头着急地看着那苍茫白雪中浑身染血的女子,可是他家公子却并无伸出援手的意思,神情漠然地可怕。
“公子,你救救王妃呀,你不救她,她会死的。”小馒头拽着他家公子的衣袖。
然,洛月似是轻叹一声淡淡道:“她已油尽灯枯,我救不了她。”
小馒头惶急道:“那孩子呢,王妃的孩子怎么办?”
“史书记载,安平王爷并无子嗣。”
纵是神也无法改变历史,改变已定的事实。
“我们走吧。”看了看怀中陷入沉睡的小薰,洛月指尖仙气一拂,拉着仍旧不肯离开的小馒头消失在仙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