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十五章(1 / 1)
也木托虽然粗莽了些,但也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一月之后,还真让他纠集了三十余万骑兵,开到平蓟城外百里处。看这架势,是不打算继续抢掠赵城了,而是真想堂堂正正地与林起决战一场。
“将军...这战能打吗?”童东站在林起身侧,迟疑地问道。也木托将北部草原的各个部落都合在一处,比赵军多出一倍不止。远远望去,人马相接,如黑色浪潮般铺天盖地。
“你说呢?”林起看了他一眼,便独自下城去了。怪他之前没有将也木托的全部势力打探清楚,以为消灭了他十万部下,他便翻不起太大的浪,却没想到也木托也算有些手段,大败之后还能让这么多部落都听命于他。此番算是他棋差一招。
可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林起跪坐在帅案前,双手扶住额头。冬春之交,近日来军中多有患上寒症的将士,染病者多胸闷乏力,病得重些的甚至高热不止,数度昏迷。幸而军中大夫备着草药,开了些方子,这才控制住病情,不至于全军感染。那日巡视军营时,他便心生一计。只是此计太过毒辣,放不上台面,是以他已一连数日举棋不定,几次想放弃这个计谋,却因一时想不出更好的,便只能一等再等。
如今也木托军马就在城外,决战书也发过来三天了,此时已不得不做出决策。林起出征前对于平定胡患的这一战本已成算在胸,却不防再次陷入困境。平蓟城外尽是茫茫大漠,再向北开拓战场的话,便又是万顷草原,一马平川,况且此时两军相距仅百里,几乎什么计策都用不上,只有实打实的战力较量。林起长叹一声,摸出林安所赠的第二只锦囊,渐渐凝起眸色。
出乎意料的是,上面竟只有八个字,刚劲工整,细瘦挺拔——
“舜篡尧位,大仁不仁。”
林起将那只锦囊团在手里,屈起食指不断急促地敲打着桌面,霍然起身,踱出几步后猛地停下来,摊开手掌,看着里面的竹片叹了一句“林安知我”,终于下定决心。他果然是做不成仁将的,即便明面上作出样子来,但在他心里,只有不择手段才是唯一的法则。
无数个刀头舔血的日夜终是将他打磨成了心志坚毅之人,假模假样的仁慈再不会是他登顶之路上的绊脚石,大浪淘沙,金石方显,剔除掉那些不必要的柔软,滚滚狼烟中便只剩下那一双杀伐果决的眼眸。
“让廖平进来。”
之后的战争便乏善可陈,概括之后便只有两句:暗出毒计,恩威并施。
林起自远津城一战后便不再想着做什么儒将了,也不在乎在史书里留下个不择手段的名声,再加上林安的锦囊,他决心已定,便没有不做的道理。他叫廖平秘密安排下去,将军中染病将士用过的碗筷水具浸泡在水里,赵军占据上游,河水便顺流而下,灌入三十万胡人的水囊和锅灶中。胡人不通医道,更不会随军带着什么草药,故而未出七日,寒症便如他所料地在全军爆发开,以迅雷疾风之势弥漫在各个部落间,直似瘟疫一般。也木托急得嘴上起了一圈燎泡,每日巡视奔走,却既治不好寒症,又抵不住军队上下的渐渐离心。
而就在这时,收下战帖、却又久不应战的赵军出动了。
胡人不知要隔离染病之人,那些病患和普通将士住在一起,没过多久,便大多都人人平等地病得拿不起来刀,更遑论上马杀敌了。故而林起亲自率军方一冲杀,三十万胡人几乎当即便溃不成军,四散而逃。昔日悍勇的胡人如今倒像草人一般软绵绵的任人宰割,赵军将士几乎是一刀下去便能收得一条命来,像是砍白菜一样,而正当人人都杀到兴起时,林起却突然鸣金收兵。
赵人不明其意,却也不能违抗军令,只能依依不舍地回到城内。林起回城后便命人抬着早就准备好的箱子,亲自到了也木托的营帐,给他送去赵军药材。
“也木托将军。方才交战,我观诸位草原英雄动作绵软无力,恐是在冬春之交患上了寒症。赵人从不趁人之危,这些是赵军随军带着的中原药材,治疗此疾效果奇佳,你不妨给麾下将士们先用了,待病情好转,你我再来公平决战。”
林起挥手让身后几人上前来送上数个小箱子,也木托却没伸手去接。只见他两只手颤抖了一阵,铁塔般的身子突地轰然跪地,俯首哽咽道:“也木托非不识好歹之人,前番已两度被擒,此次公若趁势而击,我必复添死伤无数。公以至诚待我,我亦识得仁义二字。林公恩德无以为报,也木托愿降!”
林起见对他的称呼一下子变了,也不在意,只是笑道:“将军如今服了?”
也木托俯首叩道:“公但在一日,胡人不复反矣!”
“好!”林起哈哈大笑,弯腰扶起也木托,而后用力握住他的手,将他带入平蓟城内,传唤众将:“为将军设宴!”
自此,胡患平。
然而林起并未立刻南归,而是给赵王上书,自请暂时留在了平蓟城。平定胡患于一时不难,难的是平定于永久。胡人与汉人习性、服饰、文化无一相同,故而自古以来便被中原视为异族,必欲除之而后快,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胡汉两族从未将对方看成过自己人,每年必有战争。而林起要做的事,便是想方设法将胡人渐渐化入中原,不使复有“五胡乱华”之惨剧。
中国文明的精髓便在“融合”二字,正是因其海纳百川,兼容并包,这才能有今日及后世之繁荣。然而融合的过程并非是一蹴而就的,没有百年,根本看不出成效,故而林起所能做的,便是为后世先开一个头。若果真能自南而北一点点同化胡人,彻底消除边患,那自是千秋功业;若终究不可,北境也必保十年无战事,他尽可以放开手脚南下争霸。
一朝平定北地,赵王自是大喜,便擢林起为左将军,赐上卿,食邑千户。林起接过旨意,好像赵王就在眼前一样恭恭敬敬地向南而跪,高呼受赏,而后便又沉寂下去。他本是如日方升,却敛去周身光芒,委身在塞北苦寒之地,朝中众人不知缘由,唯他自己一清二楚。
他北征之前信心满满,自以为羽翼已丰,东风若起,便可振翅直冲九天。然而接连两次打开林安锦囊,便又能阔开一方心境,不得不使他陡起的雄心又微微落了下来。性格弱点被人算计拿捏得这么准,就是想不心惊也难,中原多英雄,林安看得透的,难保他人不能。林起将自己一人关在屋里,面前摆着两只拆开的锦囊,和一只尚未开启的黑色锦囊,抱臂沉默着。即便不愿意,他也不得不承认,到如今,他和林安一般的人之间仍旧还有一段距离,比于不世出之名将,更不知所差几何。幸而他如今尚未至加冠之龄,时日尚多,便就学那茅庐诸葛,刺股苏秦,又如何?
于是林起便在这座小小的平蓟城内定下心来,每日不过练兵习武,翻读杂卷,然他虽身在北地,却从未放松过暗中收集赵国朝野和南面诸国的消息,千丝万缕尽拢在手中,不漏分毫。
从此,惟愿深自砥砺,朝夕孜孜,闭门磨剑,以窥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