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1 / 1)
第二天林起还是没能如约去看林季。
他那天晚上跑出林季的小院,又胡乱跑出一段,呼喊了两声,引来下人把他带了回去。父亲见了他果然大怒,扬起手就要打下来,不过幸好被母亲抽泣着拦下,惩罚最后变成了禁足三天。
三天里林起吃喝书本一样不缺,只是一点,不能踏出他的小院。门口好几个家丁轮流守着,林起本来想偷偷混出去,试了几次都没成功。等到第四天,他终于气咻咻地把书一摔,收拾好一个小包袱,理直气壮地从正门走了出去。
他挥开家丁,沿着那天晚上做的记号找回了林季的小院。那天夜里胡乱地跑时不觉得,白天一走才觉出他那小院的偏僻冷清来。他走了好久才到,进了院子入眼的尽是荒凉破败,几株杂草无精打采地在初冬中佝偻着,枯黄的碎叶铺满院中的石板,一脚踩下去便会哗啦啦碎成好几片。院中的景致让他想起了那晚见到的苍白瘦弱的人,不知道他现在身体有没有好一点,林起紧了紧身后的包袱,抬脚迈进屋里。
扑面而来的药味林起已经习惯了,然而进屋之后他仍是不由得一呆。
林季微微侧着身子,两手扣在下腹上,咬着身上的薄衾,紧闭着眼睛,苍白的脸上冷汗纵横。
林起把包袱扔在床上,慌乱地问:“林季!你怎么了?”
林季闻言睁开眼睛,明明满目痛色,见到他的时候却闪过一瞬欣喜。他张嘴刚想说话,却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呻、吟。
林起见他痛得都说不出话,上前两步,还没碰到他,却见一个十分粗壮的女婢走上前,两条结实的手臂一伸,就将林季打横抱了起来。
打横抱了起来...一个女人...林起腾地红了脸,震惊地呆立在了原地。
那女婢将林季放在恭桶上,林季体位骤然改变,脸色刷得一白,抱着肚子闷哼一声便向一旁倒去。女婢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固定住他,另一只手把他护在腹上的手掰开,不甚温柔地按上去。
林起呆呆地看着,完全忘记了动弹,便见那女婢在林季下腹揉了起来,应该是用了不小的力气,她揉一阵,停一阵,每揉一下,林起便能听见一阵水声。
林季身子被固定住,头向后仰着,脖子弯起惊心的弧度,上面甚至有青筋鼓起。但他却咬着牙,一声痛呼都没有。
等林起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林季已经被放回床上,女婢也搬起恭桶出去了。经过林起身边时,他不经意间偏头看了一眼,发现那桶里竟有血色。
而再看林季,正平躺在床上,面色灰白,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微微起伏。两只手虚虚搭在腹上,想是因为连按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起定了定心神,踢掉鞋,扑腾着小短腿爬上了他的床。
“林季,你到底怎么了?”
林季好像这才想起了还有一个人在场,睁开眼睛勉力对着林起笑着,“你来了。”
“嗯,我是因为被你哥禁足了,前几天才没来的。”林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可能就是因为爽约了而不好意思吧,“你是病了吗?”
林季看着他,眼里笑容愈深,“别担心,只是腹疾犯了。刚才可是吓到你了?”
“没...额,有点。你总是疼得那么厉害吗?”
林季没回答他,而是拉着林起的手放在他腹上,眼神却没离开他的脸,神色里带着些小心。
“这里,还是疼。”
林起的手放在他小腹上,隔着一层溻透了的薄薄的衣物尚能感觉到里面的跳动,不知道他是肠痉挛还是怎样,总之在这个连解痉针都没有的时代,患上腹疾也是挺遭罪的。他脑子里胡乱地想着,看到林季期待的神色,手上竟真的为他揉了起来。林季的小腹软软的,没有什么肌肉,想来是长久缠绵病榻。林起有些同情起眼前这个人了,他穿越前已经工作了几年,虽然因为职业原因,没经历过什么职场竞争,但勉强也算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一圈,见过的人不少,却从来没有谁像林季这般,看起来不过还是个少年,却这样病体支离,小心翼翼。
“哦对了!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林起突然想起了他的小包袱,从里面拿出来一包糕点。
“这是我从屋里偷拿的点心,你能吃吗?”
林季笑着摇了摇头,林起失望地把点心收了回去,又拿出一个汤婆子,“那这个总该有用了吧,你屋里这么冷。”
“嗯,谢谢。”
林季接过汤婆子,随手放在一边,仍是笑着。
“还有这个...”
“林起。”
“啊?”
“叔父起不来,你躺下让叔父抱抱好吗?”林季张开一只手臂,怕他不同意,又加上一句,“叔父有些冷。”
林起觉得叔父这个称呼被这样一个未成年说出来怪怪的,但犹豫了下,仍是不愿拂了他的意,于是就躺了下来,把头枕在林季胳膊上,林季手臂微微收紧,两个人便贴在了一起。
一瞬间,林起心里升起异样的感觉。好似有一种骨肉亲情的羁绊把二人联结在了一处,想要与他亲近的感觉从骨血中破土而出。他整个人都被林季揽在怀里,一只小手还搂在他的腰上,心里有些难以置信,只见过两面的人竟然会亲近至此,大概血缘的力量果真如此强大。
之后的几天里,林起一有机会就偷偷往林季房里跑,给他带些小东西,或者讲一些他听说的外面的趣事。林季总是安静地听着,很少插话,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总能让林起不自觉间说得更加卖力。
林起有时会撞见林季喝粥,或者喝那些看着就很苦的汤药,眉头都不皱一下,不知道究竟喝了多少年。林季发病时他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惊讶,疼起来时他就两只手交叠着给林季揉一揉,在他腹泻时还会不满地让那个女婢动作轻一些。不过两个人在一起时,大部分时间都是林季把他抱在怀里,下巴搭在他的头顶轻轻地蹭着,如同对待什么珍宝般爱惜。
关于林季的事,林起没敢问林远,而是私下里问过母亲。母亲见他知道了那个人的时候很是惊讶,但还是给他说了个大概。
林远是家中长子,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大,但后来父亲娶了偏房,逐渐冷落了母亲,虽然待他一如往常,但母亲郁郁寡欢之下身体日渐破败,终于熬不住去了。要说心里不怨是不可能的,但他也不能因此指责父亲。后来那偏房有孕了,也不知是不是报应,竟早产诞下了一个天生不足的男婴,而那可怜的女人,连看都没有来得及看他一眼便血崩而死,他父亲受此打击,从此也一病不起。于是就有了传言,林家幺子不祥,一出生便克死了母亲,没几年林老爷子也给折腾没了。
后来林远当家,因着心里有怨,再加上市井传言,也就不把林季当弟弟对待。给他安置在林宅一处偏院,拨给他一个精干的女婢,每月给些例钱,除此之外便不管不问。
“哈?克死?他那时候才多大?”
林起本以为这里面有个复杂的故事,却没想到真相那么荒诞,而且这庶子失宠的桥段也这么眼熟。而林季当时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他们居然居然会相信这种毫无道理的迷信说法。林起那脾气本想发怒,但是看着眼前尤带惧色的母亲,终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只是往林季处跑得越发勤了。父母知道这事后,见拦他不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