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二十八 水与火（1 / 1）
霓梦，是一种怎样的梦？
不论是人是妖，是鬼是仙，乃至九天之外的神魔，在滤去了理智之后，心中最简单的欲望会是什么？
我眼里的一切，始终模糊，朦胧之中，有烛光摇曳，更有月下的百花，散发出阵阵清香。
花好，月圆，芙蓉帐暖，一度春宵。
我知道他的亲吻，他的爱抚，他的体温，他的力量。
然而这一切像是发生的顺理成章，我并没有意识去反抗，恰恰相反的却是，彻底敞开了自己，欢愉的享受着他带给我的一切。
霓梦轮回，所带给人的，也许便是放下心中所有的负累，在梦中，满足自己的七情六欲。
神仙羡慕凡人的，不就是这所谓的情，所谓的欲吗？
我在□□中迷失，心里却当真是难得的清明，若青霜只是青霜，不记前生事，不管身后因，她也许早就将自己的一颗心，交给与她肌肤相亲的这个男人了。
世说妖善惑人，只需一眼，就会失了心，失了魂，一条命一辈子，都完全的交给迷惑住自己的妖。
宫九说他的妖术对我并不起作用，现在看来，或许并非如此。
我对他的惧怕，也许正是说明，我已经被他迷住，无论如何抗拒，最终还是一步一步，将自己放进了他的手心。
在与他的交锋中，我彻底的输了。
窗外，依然花好月圆。
我看着那轮圆月，听着身旁紧抱着我的男人，沉稳的呼吸声，神思清明。
我饮了那一杯酒，宫九亦饮了那一杯酒，他只想知道，我是否会梦到他，而我却行动告诉他，我不仅梦到了他，这个梦竟然还是一场春梦。
若说上一次，是血的味道刺激了他，令他退却人性，屈从了心底的欲望。
那么这一次，竟然是我忘却了一切，沉沦在欲望之中，诱惑了他。
明知不能爱，却依然还是守不住自己的本心。
到底，还是只有这一条路能走吗？
自古人妖相恋，有几个善始善终，执念过深的结果，无不是如我当年那般，失心伤魂，害人害己。
与他的半年之约，或许，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只为了让彼此不至于陷得太深，在这份感动尚未真正化成不可收拾的爱之前，远离他。
为了自己，也算是为了他。
我坐起身，下了床，在满地凌乱衣衫当中，找出了自己的那一套，轻轻穿好，就这么披头散发的，出了门。
门外秋风轻吹，地上已有落叶随之摇摆，到与这满庭花香，显得格格不入。
他以无上的神通，逆转了时节变换，化妖气为生气，催开了这庭院中的每一朵鲜花，虽不知这满园□□能在他的法力支持下保存多久，单就这等奇术，也一定是极为耗力的。
回头看看紧闭的房门，依旧没有什么动静，他一向敏锐，却连我悄然离开都不知，疲累至此，可见那一晚繁华，耗费了他多少的法力。想起那漫天灵光四射，百雀齐鸣，心里又有什么满溢了出来。
我垂下头，轻叹一声，不再看这满园繁花，只是轻轻一跃，无声无息之间，掠出了别院，离开了这让人愁肠百转的雷音寺。
一路下山，我不知该向哪里走，与宫九约好一道去雁门关，本意只是为了摆脱他，然现在对他的心情已是翻天覆地，再去寻杀他的法子，又有何意义？
人心善变，我也不例外。
执念？
那不过是曾经的我罢了。
天色大明之时，我坐在瀑布下的潭边，洗了一把脸之后，看着手腕上的凤尾印记，开始发呆。
他在我身上埋下了这么一片鳞，只要想找我，也许瞬间便会现身在我面前。
若不想让他找到，也许，只能回桃花岛了。
以前，我曾将那里，当做我轮回之中生生世世的家，也曾满心欢喜的带着家人回到岛上，以为如此，便能不再理会凡尘之中的因因果果，安稳平静的度完一生。
只可惜，并非每一个人，都像我这般，消极厌世。
我厌倦了缘与劫，厌倦了因与果，一度的避世，不愿再入人间，但我的家人却向往人间繁华，喜欢红尘中的喧嚣与人群当中的交集。
人，生来便要活在红尘之中，离了红尘，又怎能算作是人。
他们陪我而来，又一个接一个的离我而去，桃花岛因我而存在，即便相约会再度相见，没有我的指引，谁都不可能找到桃花岛的所在，便是我的后人，也一样。
在岛上孤独的死去，害怕了终了时难熬的寂寞，我一度不愿再回到那里，谁知走投无路之时，依然还是得一个人在岛上孤独终老。
也许这样也好，与谁都不牵扯，便不会再有因缘，不会再有劫难了。
我深吸了口气，站起身，一扭头，宫九就在我身后站着。
他有意的隐住气息，我根本就无法察觉，不知他何时到来，不知他站了多久，在看到他略有阴沉的面色之后，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只觉心跳的厉害，既是恐惧却更像是欣喜。
心情变换的让我着实混乱，有些恼怒此时的自己，如此不知所谓。
宫九拉住我的手，沉声问道：“你想逃？”
我沉下气，清冷了声音，垂眼道：“你想要的，我已经给你了，你也当该满足，放我离开了。”
他的面色，更加阴沉，怒意聚集，在他的眼里蒙上一层妖异的红光，说道：“你所谓的爱，就是逃避吗？”
我低头道：“不想爱，却回应了你的情，我输的这么彻底，为何你还不肯放过我？”
他将我拉进了一步，捏着我的下巴，直视我的双眼，问道：“你不愿承认，也就罢了，既然承认了，又为什么还要逃？你总说我不懂情，你又当真懂吗？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想的这么复杂。爱了就爱了，痛快的接受，大方的面对，把你想要的告诉我，让我陪你简单快乐的度过这一生，为什么就这么难？你究竟要折磨你自己到什么时候？”
我被他这番话，直接的戳中心脏，酸涩从心底喷涌而出，在眼中凝结成泪，滚滚落下。
“我折磨自己？呵呵，若非你一再纠缠，强求于我，我又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等地步？不管你是妖，还是仙，与我一介凡人，能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想守住自己的心，我不过是不想再受到伤害，我到底有什么错？为什么你让我爱，我就一定要爱？为什么爱了，就一定要在一起？就算在一起了，难道就不会有欺骗，有背叛，甚至生离死别之痛？你想让我活的轻松一些，好，我告诉你，只要不再有爱，我活的会比任何人都轻松！你听懂了吗？”
我用力的推开他，眼泪止不住的掉落，哽咽出声，说道：“生生世世，只要动情，我便如跌进地狱，苦海无边。我逃过，是苦。我应过，还是苦。逆天而行，断魂绝命，我什么都试了，到头来，依旧还是只能守得一时，却无法赢了一世。人，终究是会死的，只为相守那么短短几年，却要花费一生的时间去念想，去悲伤，有什么意义？我真的怕了。不敢再爱了！”
他微微皱眉，静默的看了我良久，忽而上前一步，紧紧揽住我的腰，而后抵住我的后脑，就此压近，深深亲吻，让我一时之间竟有些天旋地转，站立不稳，带着他倒进了身后的潭间。
水下冰凉，他紧紧的抱着我，缓缓下沉，却仍是不放开，唇齿相接，度气的同时，吻的更深。
我在水下挣扎，无论如何使力，都逃脱不了他的捆绑，再度狠狠咬下，他在吃痛的同时，吻的更加凶猛，耗尽我全身的力气，终于放弃了挣扎。
闭了眼，由着他在口中肆虐，感觉到他的动作渐渐轻缓下来，而后身周水流涌动，又是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他已抱着我，走上了岸边。
“你听着，不管你以前遭遇了什么，现在，你是我的。爱或不爱，该由我来决定，我不准你走，你一辈子，都别想逃出我的手心！”他眼中怒意未散，说出的话，霸道的毫无道理。
我抓着他的衣襟颤声问道：“你为何一定要如此纠缠？该给你的，都已给你了，你究竟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看着我，认真的说道：“我想让你忘记一切的烦恼，从身到心，毫无保留，全部都交给我！”
我一皱眉，刚要辩驳，他的吻再度压下。
我想逃，他抵住了我的后脑，我推他，他箍住了我的双臂，良久的纠缠，无法喘息，在一阵眩晕之后，好像听到他在我耳边说了些什么。
眼里黑了好一阵，才渐渐恢复了光明，我对着眼前水雾蒸腾的青玉水池，愣怔了许久，才清醒过来，接着听到头顶传来宫九的声音，说道：“你感觉可好些了？”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迅速的从他怀里跳了起来，远远躲在角落，缩成一团，说道：“你又在搞什么？谁允许你把我弄成这样了？”
他舒展了双臂靠在池边，说道：“洗个澡而已，你不会还在怕羞吧，都老夫老妻了。”
“滚！谁跟你老夫老妻！”我翻了他一眼，背过身，开始四处寻找衣物。
他在身后笑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回王府成亲？”
我面对池壁抱膝而坐，心里各种复杂，觉得他这个问题实在是让人头疼。
就以前的赌约来看，我输了，便应随他回去成亲，但爱不爱和要不要结婚向来是两码事，我可以被他感动，却当真不希望与他继续纠缠下去。
爱上一只妖，我看不到希望，如此不确定的感觉，十分不好。
对于这等没把握的事情，我还是能避则避，若是牵连出凡人之外的世界，我帮不了他，更会成为他的拖累。
若事情到了那个地步，还是算了吧。
“宫九，你究竟为什么会爱上我？又为什么一定也要让我爱上你？凡人在你眼里，不都是蝼蚁一般的存在，你见过爱上老鼠的猫，爱上蚂蚱的燕雀吗？”我轻叹了一声，想试着好好劝劝他。
水声一阵乱响，他凑了过来，又自背后抱住了我，说道：“想那么多做什么，爱，会需要理由吗？”
我低头不语，听他在我耳边轻轻说道：“人活一世，不就图个痛快，你想那么多，不过平添烦恼，该来的还是要来，你能怎么办？还不如怎么痛快，怎么活了。你问我有没有见过爱上老鼠的猫，我还真见过爱上狼的羊。你以为飞蛾不知道火的危险，鲸鱼不知道搁浅的痛苦，但如此前赴后继，为的不就是那一瞬的痛快。至少，我知道，它们从没有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
我问道：“为一时的痛快，断送一生，值吗？人生在红尘，牵扯尘缘千千万，为一人痛快了生死，你可想被牵扯进来的其他人？你的一时痛快，该要建立在多少人的痛苦之上？便是如此，你也不在乎吗？”
宫九道：“别人的痛苦，与我何干？我又不是心容天地的神佛，只需在乎我想在乎的人，就够了。”
我闭了双眼，轻轻叹了口气。
如他这般随意任性，我还是做不到啊。
他的吻，落在颈上，我并未抗拒，心中反复所想的，皆是未来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明知这般沉沦下去，不对，却还是抵挡不住他逼得人透不过气的攻势。
一晌贪欢，结出一场孽缘，人妖相恋断不可取，他可以不在乎，我却不能不在乎。
搭上一个黄药师，已经够了。
水花，在碰撞中，激烈的迸起，又零落如珠，溅上池边，将青玉的砖石，冲刷的光亮如镜。
我趴在池边，看着自己在这模糊的镜中，随着他的冲击不停摇晃，眉拧在一起，心亦拧在一起。
“宫九，若是有朝一日，你对我没了兴趣，厌倦了这具身躯，就此放我离开可好？”
我于喘息之中，断断续续的说出了这一句完整的请求，他抱紧了我的腰，更加用力的顶撞，凶狠的咬上我的颈项，痛的我轻呼出声，却并没有流出哪怕是一滴血。
他的鳞，可护我不被利器所伤，并不表示我永远都不会受伤，他的蛮横，已在我臂上勒出一道道青紫的印记，这身子骨亦被他这般强硬的索取，撞得几乎散了架。
我很疲惫，对他的一切攻势都无力抵抗。
他并不回答我的话，却以行动告诉我，这样的言语，让他十分不满。
我被他的野蛮所激，纵尽力压制，还是未能控制住情绪，一时之间失了方寸，竟在迷乱之中轻泣出声。
这般失态，从未有过，身子被他尽数掠夺，连魂都好像一并被他看了个通透。
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一次又一次，什么都不剩了。
“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连想都不要想。你只需知道，你是我的，今生今世都是我的，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我怀里，便连尸骨，都必须是我的！”
他在爆发之后，捏着我的脖子，眼里一片赤红，妖异的有些吓人。
我闭了眼，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唯有眼角的泪，滴落而下。
他抱紧了我，吻去我面上的泪水，又柔缓了语调，说道：“我会一直陪着你，哪怕你老了丑了，也会一直的陪着你，许你今生，一世幸福。”
我闭目不答，亦如他所说，什么都没有想。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只有，等机会了。
如他所愿，我不再抗拒他的亲热，他的求欢，诸事顺从他的意愿，就好像真的已完完全全的成了他的女人。
往雁门关去的路上，我依旧是什么事都不想，他爱怎么走怎么走，他愿意去哪里就跟他去哪里。
我的心情，皆会由龙鳞传进他心中，这般虚情假意，竟然没有被他察觉。
或许是，这一路上，我是真的很开心吧。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操心，只是单纯的享受着他对我的好。
穿的衣服有人准备，化的妆容有人操心，吃的三餐有人下厨，连睡觉都有人暖被窝。
若非以前担忧的事情，装在心里挥之不去，这样的日子，确实让人很容易忘记烦恼，被眼前暂时的甜蜜所迷惑。
只可惜，我忘不了前世的，眼见爱人魂飞魄散之时的心碎。
人死之后，可坦然轮回，再续前缘。
而妖又怎可能放弃辛苦修来的妖力，以人的身份转世投胎？
违背了规则，最终便会彻底消失，什么都不剩，若连轮回的机会都被剥夺，这样的爱代价着实太大，不要也罢。
如果他对我的兴趣，来自于我曾经对他的抗拒。
那么现在我的百依百顺，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惹他厌烦了。
相爱并不一定要在一起，能一同平安无事的活在世上，偶尔想起对方的好，在一起时的美满，也许也是一种幸福。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
我只求我爱的人，都能平安无事的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