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第 90 章(1 / 1)
寒风整整刮了一宿,一夜之间王宫里的白榆树大都成了光杆,落叶满地。天刚麻麻亮,扫地的宫人便起来了,每天的这个时候,扫帚的轻擦声遍起,衬着格外静谧与安详。但是那天似乎有些不一样,脚步声打乱这王宫里唯一的旋律,黑暗中只见得一群人提着医箱缩着头,迅速而又悄无声息般的往内宫赶去。原来是王命急宣,不知是宫里哪位主子生了病,这般排场。
“陛下,太医们都来了”
厢房里的情景一如昨夜,段弘还坐在床边,呆滞的望着床上的人,半响才开口道“叫他们都进来吧。”
“是”那丫鬟应着出去了。
如意站在一旁,看段弘面色疲惫,便斟了盏茶过来道“陛下先喝盏热茶吧。”
段弘抬手接过,正要饮,门口进来一老太医,跪地便喊“微臣……”段弘手一顿,定眼望过去,那太医忙住了口,提着医箱佝身进来。
白妍那时尚在梦中,便是醒了也问不出什么,太医只能把脉。其实神志不清这种病状,因起百种,极难根治,那太医一把脉便知治不好了,只碍于段弘在场,装模作样的把了许久。
段弘等了好久,才问“好了么?”
“这……”那太医支支吾吾的,半天才道“陛下,公主这病日积月累,微臣,微臣……”
“你就说多久可以痊愈?”段弘不耐。
“这个微臣也说不准,可能明天,可能一年,几年,也可能……”
段弘面色一变,却也没有发火,只将手中的茶盏不轻不重的往他身上一砸“下一个。”
老太医如闻大赦,忙拾掇好医箱,跪到一边去了。第二个人进来,见这情形自是心中惴惴,他抖着手为白妍把脉,心知无力,便悄悄抬眼察看段弘神色,见她面色不改,也自觉的跪到一边去了。
如此,那房里陆陆续续跪了好几个人,段弘始终没说话,待到第六个太医进来,如法炮制般起身的要跪到一边去时,段弘忽然冷声道“来人!”
那太医心中一咯噔,脚肚子开始发软。段弘依旧是那副神色,目光往那群太医身上一扫,道“把他们拖出去,砍了。”
晴天霹雳,那太医腿一软,直直的跪了下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陛下,微臣医术浅薄,实在是无能无力啊!”
段弘如是未闻,只一挥手,侍卫便将那些瘫软在地的太医拖了出去。情形转变的太快,很多人被拖出了门才开始哀哭求饶,喊声一片。
“陛下!”如意此时反应过来,不觉大惊,声音都哑了。白妍疯了,难道段弘也疯了吗?这样草菅人命,传出去可怎么得了啊?!
而段弘却丝毫不为所动,她一如刚才的坐在床边,淡淡道“下一个。”
恐惧充斥着整个房间,众人都敛声屏气,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丢了性命。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大家才清楚的意识到,这个平日里喜欢言笑的人,其实是一个嗜血轻命的人,一个掌管他们生死万万不能得罪的人。
又一个太医战战兢兢的进来了,他抖着身子跪在床前,房里的人无不为他捏把汗,可他偏不争气手抖得厉害,半天都搭不上脉。段弘可没之前那般耐心了,她定眼望过去,不想还未说话,那太医先惊一悸,伏在地上道“陛…陛下,微…微臣四个月前曾,曾为公主问诊,公主脉散,来疾而去迟,为……外实内虚之象。臣见公主神色匮乏,曾嘱咐她不宜受刺激,如今病发,微臣一时之间也是束手无策啊。”
段弘只冷哼一声,冷眼盯了他半响,道“一群废物,留你们何用?”
“陛下”如意跪下来求情,道“公主这病不在一时,早在陈地时就有所症状,魏王几次寻来名医,都不见好转。这位大人的药方,其实颇有疗效,只是公主不肯遵医嘱,陛下何不宽限些时日?”
“是啊是啊”太医忙道“陛下,其实公主的身子调理不算难,难的是心病,公主神志不清,也难用药物医治啊。”
段弘沉默良久,算是妥协了“需多少时日才能调理好?”
“……至少要一个月”
“那朕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段弘手一挥“出去罢。”
那太医赶忙告辞出去,段弘轻叹一口气,转头望向白妍,见她眉头微蹙,尚在梦中。
“公主好久都没睡这般沉了”如意的语气带着几分高兴。
看她那模样,不知在做什么噩梦呢。段弘心中烦躁,起身道“早朝时候要到了,朕还有事,就不多呆了。”
“是”
“等她醒了,你们搬到文思殿住吧。”
如意吃惊,但见段弘神情冷漠,实在难以亲近,只得答道“…是。”
段弘回文思殿用了早膳,稍作休息,便更衣去大明殿。平常大臣们都提早一个时辰来,可从来也没人敢大声喧哗,那日却闹腾得厉害。太监挥鞭上朝,也没能静下来,直待段弘上殿,众人倒忽然住了口,纷纷侧目。
这般情形,段弘已先预料,她心安理得的坐到椅上,环视一圈,道“朕不过晚来了一时半刻,怎么,诸位卿家就不认得朕了?”
殿内鸦雀无声,众大臣你看我我看你,半响,总算有人出声“陛下,陛下处置众太医,是为那前朝公主?”
段弘微微冷笑道“诸位大人大失臣仪,难道就是为了那几个不学无术的庸医,而质问殿上?”
“不能为君分忧,自是死有余辜。臣等感念先王,又受庄公遗托,必当尽心侍奉陛下。此乃陛下家事,臣等自然无权过问,但是陛下,自庄相逝后,陛下受人蛊惑,为那亡国妖女日益消沉,不思朝政,如今更是为了她起杀戮之心,臣等再不加以阻止,恐怕暴虐之事将接踵而至!望陛下念及江山社稷,惩处妖女,给臣等一个交代,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
“请陛下惩处妖女,还国清平!”
众人齐声呼喊,这架势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声音充斥着段弘的耳膜,怒意直升而上,一瞬间,眼前的场景似乎都蒙上了一层血色,她冷笑着,捏紧了拳“你们要阻朕?”
段弘昨夜怕是没睡,眼里都是血丝,此刻怒意上来,两眼通红,整个人都像是癫狂了。常太清一看,便知她起了杀心,此刻什么事做不出来,忙和声道“陛下,哎呀,谁敢阻止您啊,是吧,是吧?”说着忙向周围的人递眼色。
众人心中有数,也不再呼喊,殿内瞬间寂静得可怕。君臣沉默了良久,段弘开口道“今早的事,确实是朕冲动了,朕……知道错了。”
殿下寂静无声。
段弘见此,又道“昨日有军使回来,说军资匮乏。朕思想一二,觉国库空虚,战事久拖,实在不该再耗费下去,不知诸位大人如何想?”
殿下仍是一片寂静。
段弘等了片刻,便道“既然众卿无异议,那便退朝吧。”说罢,又等了片刻,起身走了。走到帘边,不知怎的又转头去看,却见众人仍跪在地上,木头一般的,丝毫声响也无。
再说段弘回文思殿,白妍已经搬过来了。偏房里,她坐在桌前,仍拿着那把剪刀,心无旁骛的剪着什么东西。段弘站在门前,无言的看着她,直到如意察觉“陛下……陛下何故闷闷不乐?”
“没什么”段弘回过神来,问“那太医熬好药来了吗,她好些了吗?”
“哪有这么快就好的”见段弘这般心急,如意不禁一笑。在她看来,段弘能够回心转意,那便是天大的喜事,白妍迟早都会好起来。
“……”段弘无言,顿了片刻,道“昭告天下,谁能治好明妍公主的病,朕赏黄金千两。”如意一怔,段弘又接着道“你们都出去罢”
众人全都退下了,段弘将门关了,坐到白妍身边,她也丝毫没有反应。就那样看了许久,段弘忽然出声“…妍儿”
白妍手一顿,转过头茫然的望着她。段弘沉默半响,叹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陛下,表小姐来了,在外边候着呢。”
已经好几天了,白妍的病一点起色也没有。段弘才为了那碗冷得冰凉的药汤大发雷霆,这边就李卓传话了。这个时候,她哪有心情跟楚汐萦谈“你叫她先回去,晚上我再去看她。”
“可是表小姐她……”李卓那模样是万般为难。
段弘心中烦躁,懒得理他,只想出去亲自说。不料她刚出门去,便看见殿前深裹青色斗篷的楚汐萦,以及背着大大包袱满脸怨恨的影儿。段弘的心募然一空,莫名的恐惧与失落涌上心头,她缓缓走过去,半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这是干什么?”
“弘儿,你还记得以前答应过我,不管我是去是留,都让我自己选择吗?”楚汐萦一如既往的望着她,没有痛色亦没有怨愤“是时候了。”
段弘仍旧是呆呆的望着她,没有答话。看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旁人看来,几个会信她对她没有情意?楚汐萦心中苦涩,段弘不管是在以前还是现在,对她的离去总显得格外的紧张与不舍,这是她唯一坚持下去的理由,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觉得段弘其实是爱她的。
她好想就这样一直追寻下去,去看看段弘到底对她是哪种情感,只是现在没时间了,她必须要潇潇洒洒的走了,因为再这样下去,也只是让白妍难过,让段弘为难,让她难堪而已“弘儿,我走之前,想问你一句话……如果当初你先遇见的是我,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我……”段弘声音有些异样 “我宁愿能够先遇见你。”
“是吗?”楚汐萦含着笑问,泪忍不住就要涌出来,这明明是一句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话了。
段弘使劲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她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会那样希望她留下来,没有理由没有立场,情绪就那样莫名其妙的涌了上来,而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诉说。
但楚汐萦似乎铁了心的要离开,她不再看段弘,而是从袖中拿出一方丝帕交到段弘手里。段弘紧紧地盯着那丝帕,这不是七夕节时那块手帕,怎么……还来不及讶异,耳边便传来一句“我把心放在你这里”
余生山水相伴,也不失为人生。语气轻柔,无尽的柔情眷恋。
段弘一怔,再抬头时,已是背影。她无意识的追了两步,忽然住了脚步,久违而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如今是对着另一个人。
“陛下,陛下”
段弘如从梦幻中醒来,久久不能自已,她愣愣的盯着手中的丝帕,仍旧不敢置信“朕好像…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