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第 84 章(1 / 1)
像是做了很长了的一个梦,梦的细节都被模糊了。段弘不记得后面还与楚汐萦说了些什么,亦记不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寝宫的,只记得第二日起床时,她望着床前那金盆子怔了许久。
侍候更衣的太监好久不见她动静,只得咳声提醒“陛下,朝时快到了。”
段弘这才回过神来,反应并不怎么大,她淡淡地收回目光,仿佛刚才发愣的人不是她一样。
接下来的日程便与平常一样了,上朝,批章,闲歇,仿佛与之前没什么两样,仿佛又什么都变了。
这天前线又传来捷讯,说是魏铭弃了边城,带兵躲进彰武城去了。彰武是陈国的第二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此城一破,拿下王城便是指日可待。即便是捷报,段弘也没怎么高兴,她望着那寥寥几字的信报,莫名的思绪涌现出来。
飞鸿不是很厉害么,怎么两三下就被打回城了……
这样看来,魏铭当初还是该留着华虚老头……
诶,那华虚老头长什么样?
也就是想到这里,段弘才猛然记起,那个曾经被她视为头号敌人的华虚,到了她也没见着长啥样,那些许多她曾经重视的,甚至一度成为目标的人,就那样半道走失最后不了了之。
而她却总是在忙碌着,为了许多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目的忙碌了半生,然后,还是一事无成。
“陛下,陛下?”
难道她就在这里度过她的余生,这就是她一生的结局?那一瞬,段弘有片刻的失神,她半是迷茫的探身打量着四周宫殿,仿佛在寻找些什么,最终却颓然的把目光聚在面前那个小太监的脸上,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问“什么事?”
“陛下昨日说今天要去临水阁用午膳,时辰到了。”
段弘了然的点点头,起身就走。最近总是这样,她闲下来就是出神,太监叫醒她时总会说陛下该上朝了,该用膳了,该歇息了——她都习以为常了。
却说段弘到了临水阁,却并不见楚汐萦在楼下,这一路赶来正热,她索性就到偏殿里歇息。
两只丫鬟在旁边扇着凉,舒适了不少,段弘闭目养神,险些睡着了。正当她朦胧之际,身旁传来衣裙窸窣声,接着丝滑般的手帕贴上额际,淡淡地兰香在鼻间萦绕。
段弘心神一振,睁开眼来。却见两只丫鬟不知何时已经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楚汐萦在旁给她摇扇拭汗。
“你……”段弘正想问她何时来的,定眼却见她玉面淡拂,金瓒玉珥,如此妆扮竟衬得一身气质淡雅如仙。这一眼,段弘着实被惊艳到了,只她生平虽能说会道,在这方面实在口拙,反应过来好半天了,也只是迟迟地笑了笑“……今天怎么了啊?”
楚汐萦略带羞涩的低了低头,将手帕收回袖里,才抬眼望着段弘,面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柔声问道“还热吗?”
“?”段弘不料她反问一句,愣愣地回视了好几秒,才醒悟般似的移开眼。
“影儿炒了几个小菜,在楼上。”
平常不都是在楼下传膳的么,段弘有些诧异看向她,哪知刚触上视线,楚汐萦却刻意似的别过头,看她这模样怕是问了也不会说,就只顿了顿,起身牵起她的手道“那走罢。”
楼上一如既往的简致,木窗半开,湖风时不时的刮进来,虽然带着一点热意却难掩清新。段弘在窗边眺望两眼,回身见楚汐萦在桌旁摆着碗筷,这才意识到这楼上竟是没有丫鬟的。
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边上还搁着一壶青瓷酒。
楚汐萦平日是鲜少饮酒的,段弘愈加疑惑,却也没有问。两人安安静静地用膳,谁也没动那壶酒。
直待到席半,楚汐萦终于有了动作。她满满地斟了两盏酒,再也没动,只凝视着酒樽犹豫着开口“其实,我有样东西一直想还给你,但是又怕你不肯接。”
“什么东西?”段弘疑惑看着她。
楚汐萦回视着她,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起身去里屋捧出一个薄薄的锦盒。
段弘心中莫名的一紧,却鬼使神差的接了过来。那盒子上的图案颇有几分熟悉,她犹豫着,正要打开。“弘儿…”楚汐萦忍不住叫住她,却没有下文,只紧紧盯着她,忐忑的目光中夹着些许期待与不安。
段弘懂她的意思,只是她已经没得选择了。迟疑而缓慢的打开那个盒子,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方薄纸。
是那封休书。
那一瞬段弘的心像是狠狠地被人剜了一刀,生疼,但也仅是一闪而过。而后,她抬头轻描淡写的对楚汐萦道“直接给我就好了,干嘛这样大费周章?”
“你……”仿佛那对于段弘来说真的只是一件小事,实在大出所望,楚汐萦怔怔的看了她好久,才浮出一抹笑,道“怕你不要嘛。”
这语气竟带点撒娇的意味,段弘从未想过向来淡然如水的楚汐萦竟也会有这般的柔情蜜意,不禁痴了痴才无奈道“你啊……”
那天中午,段弘很喝了些酒,有些醉了。来去又热,便留在楚汐萦房里休息。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又摸出那封休书来,反反复复的看,直到眼皮打架了才放回怀中,然后沉沉睡去。
没人知道那个时候的段弘在想些什么,即便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她的世界早已经兵荒马乱了。
一觉睡到大半个下午,段弘醒来时楚汐萦正背对着她坐在桌边。
“你在干什么?”
楚汐萦本不打算过来的,但见段弘撩着帐子,半个身子都快探出床了,只得过来将手上的东西递给她看。
“荷包啊……”段弘躺在床上,才想起七夕节快到了,举在眼前看了又看,忽又记起白妍第一次送她的刺绣也是荷包,竟无意识的将它一扔,道“我不要。”
“怎么了?”楚汐萦惊讶。
段弘这厢回过神来,惊出一身冷汗,她怎么了?也幸好她反应快,道“做工太糙,带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那你要怎么样呢?”楚汐萦既无奈又无解,照段弘这样的挑法,又有什么东西能入得她眼。
“……”段弘仔细想了想,才坐起身,兴致勃勃道“你给我绣条手帕吧,跟你那个一样的……”
“陛下……”
正说着,李卓从门外躬身快步进来,却避讳似的绕过楚汐萦,在段弘耳边低语。
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段弘面色瞬间大变,她死死的不可置信的盯着李卓,仿佛震惊到了极点。李卓仍只是躬着身子,快速退了出去。
楚汐萦心下疑惑,不禁问“是前朝出了什么事吗?”
“……嗯”段弘还惊由未已,顿了片刻,才收敛好心神,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觉得有些蹊跷罢了。”
“……”段弘都这样说了,楚汐萦自然不好再问。两人闲话到黄昏,用了晚膳,段弘才离开。
段弘走的时候,已经过了酉时了。但因夏天日长,外边还有些光亮。
李卓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待转过两道回廊,段弘终于缓下了脚步,问“你今天说的,是真的?”
“是”李卓慌忙应到,尽管段弘刚才还有说有笑的,但其实并不好,这种时候更不能打马虎眼了。见
段弘便不说话了,见她久不应,李卓只得硬着头皮问“那……咱现在去哪?”
“叫那守将回去吧,朕不见。”
“……是”李卓转身招人过来,等他再回身看时,段弘已经走得老远了。
段弘其实哪里也没去,一个人在园里四转,天色都黑了。
“陛下,园里草深,最近好多宫女被蛇咬了,早点回去吧。”
段弘对蛇极有阴影,听他这样说,竟真的往回走了。眼见到了文思殿,李卓终于松了一口气。正庆幸着,却又惊了一大跳。只见那殿前候着七八个人,为首的不是那守将又是谁?
李卓心底叫遭,往那边传话的小太监一瞪,后者反还无奈的回望过来。
“微…微臣张合参见陛下……”
这宫门守将说句话都浑身发抖,也不知是谁给他的胆子竟敢忤逆圣意,还拖自己下水,李卓心中恼恨,只低声喝道“大胆,陛下……”
四周却安静异常,李卓生生把话吞进肚里。他不由得偷偷瞥向段弘,却见后者石化一般的凝视着前方,目光的尽头是一位白衣女子。
难道这就是明妍公主,即便风尘仆仆也难掩其绝世容颜,难怪段弘会这般痴恋。李卓暗自称其,他才进宫跟着段弘,以前也只是听说在这宫里“公主第一,陛下第二”的戏言,却不想这些人就这样笃定白妍在段弘心中的比重,一个小小的守门将都敢忤逆圣旨。
两人隔空对望,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打破沉寂的还是那位守将“陛下,这位女子自称是明妍公主,执意要进宫面圣,微臣万不得已,望陛下恕罪。”
段弘慢慢的把目光从白妍身上挪下,沉默了半响,张了张口,终于吐出三个字,却是“她不是。”
这句话惊醒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白妍,她不可置信的望着段弘:这一路来她想过许许多多段弘怨责她的可能,她亦想过许许多多赎罪的方式,却唯独没想到,段弘居然不认她了。
段弘不认她了,那一瞬,白妍只觉天都塌了。
“可是……”那守将惊讶道“她身上有明妍公主的手印。”
“朕说她不是,她就不是!”段弘怒视着那守将,片刻,又压下语气“让她走吧”说罢,再不看白妍一眼,直直往文思殿里走。
“弘儿!”
略带哭腔的呼喊直捣耳膜,段弘心如刀割,想走却又不知怎么停了下来,终是无力道“你还想干什么?”
段弘的迟疑给了白妍一线生机,她拼命上来,拉扯住段弘道“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解释……”一提这两个字,段弘又莫名的激动起来“那你给我解释为什么好端端挂在我腰间的梁城令牌就那样不翼而飞了?为什么刚告诉你周野的下落,他就死了?为什么才传来陈国兵败的消息,你就来了?”
这些话句句戳到白妍的痛处,而段弘咄咄逼人的语气更是让她无从应答。
白妍不过是把她当做复国的工具罢了。见此,段弘更是笃信心中的想法,冷声道“现在攻打兵权都在誉儿手里,你想在我这里得点什么好处,是没有的。”说罢,她一把推开白妍,大步进殿。
白妍还痴痴地站在原地,仍不愿相信,她脑子混混沌沌的,整个人便跟失了魂一般。
“公主……”如意站在一旁,心中亦然不好受,可刚才还毕恭毕敬的守将转眼就变得目中无人了“走啊,还愣着干什么?!”
“张大人”如意道“你是知道……”
“呵,我是认得你以前是御前红人,这位是大名鼎鼎的明妍公主,可光我认得有什么用,陛下不认得”
“你……”如意没想到这人这般宵小,可现在人在屋檐下,也只得软下口气道“张大人,那可否麻烦传话与高公公,说我有事找他。”
那守将听她这般说了,也知得罪不起,便道“如意姑娘,照我说,你们就先出去住上一段,或许哪天陛下气消了,还能回来。陛下现在有话,这宫里再大的官头,也不敢留……”
“是么?”
女子的娇笑声打断守将的话,紧接着一大堆侍女太监浩浩荡荡的跟来,环佩叮咚声中,依旧是那慵懒而娇媚的语调“我偏不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