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第 80 章(1 / 1)
大雨接连下了三四天,到了第五日才真正的放晴。
这天上午,宿家礼在军中检查物资,适得段弘传召,回营更衣。不想段誉却在帐中等候,道是他这几日看书,有不懂之处,前来请教。
只是事不凑巧,宿家礼诧异之余,为难道“侯爷勤奋好学,实乃我东音之福。只是圣上现在传召,恐怕不能与侯爷探究。”
“无妨”段誉并不在意“丞相有事,那我晚些再来拜访”说罢,起身辞礼,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对了,我听说圣上这几日为陈国一战,费尽了心思,这是真的?”
宿家礼略一迟疑,“侯爷就没入王帐?”
段誉轻轻一笑,道“我现在空有侯爵,这几天大雨,来去不便,营中传话免了请安礼,未得传召,哪有机会面圣。”
“原来如此……”宿家礼面露深思,回道“兹事体大,陛下最近对陈国战事确实很上心。”
听此,段誉点点头,乃辞。
于是宿家礼更衣前去面圣,那营前早有人侯着他,未通传便请他进去了。那时里边还有人在禀报,宿家礼在帐前站了站,大约听说鸡鸣时候楚汐萦正过路鸳鸯湖,按行程不出一个时辰便要到了。
段弘一眼瞥见他来了,也未多说什么,只吩咐那人收拾间干净的营房来,便起身过来,拉着他就往案前走“丞相,我照你的意思把上阵的将领换了,你快来看看。”
事情再大,也不能废了君臣之礼。更何况这事也不急,宿家礼本来要提点几句的,但看段弘那迫不及待的模样,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便接过那卷册看。段弘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就在这时,一声急促的报声传来,接着一个士兵灰头土脸的小跑进来,仆跪在案前。
这一举打断了两人的思路,段弘不耐烦的看着那士兵“干什么?”
“回陛下……”那人喘息不止,面色急切,连话也说不上了。
宿家礼心中一咯噔,料是不好,忙放下卷册,道“你不要急,慢慢道来。”
“陛下,丞相……周,周将军的头颅被,被挂在梁城上了!”
什么?!纵是再有心里准备,宿家礼仍是惊骇不已,他足足顿了五六秒“这消息可有误传?”
“回丞相,此事千真万确。”那人道“除此之外,挂在梁城上的还有数十个周将军几位亲近的属将。”
这……宿家礼一时也没了主意,他下意识的望向段弘,又被吓了一跳。只见段弘脸上的血色几乎是一瞬间全部褪去,浑身颤抖着。“陛下?”
是她,一定是她!段弘思绪乱成一团,那几个字却在脑中异常清晰。是白妍,一定是她,她在骗她,她一直都在骗她……段弘心里反复叫嚣着这句话,连天南地北都分不清了。周围的事物就像印在一块越来越花的镜子里,甚至连声音都越来越远。
“陛下!”宿家礼扶着她的手肘,惊唤。
“丞相,我……”段弘一手撑在案上,使劲缓了缓神,却无济于事。她心里很明白,只是动弹不了。她只要一想到这件事,视线就黑几重。
“快,快去叫军医!”
宿家礼忙叫人,再回头看段弘时,见她呼吸都开始急促了。
这是段弘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接着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她感觉到两个人过来扶着她躺到席上,不久有人用热帕擦着她的手心。
那种窒息的感觉慢慢消失了,可段弘仍旧听不见,营里来来去去好些人。她睁大了眼睛,却也只看得一团团影子。那种感觉很奇妙,像是看着别人为自己准备后事。段弘心情亦是非常的奇特,没有喜怒哀乐,潜意识里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营房里乱成一团,楚汐萦着急赶来时,几个军医正在营外吵得不可开交。她忙进营去,恰撞上宿家礼。
楚汐萦面上写满了担忧,神情还有些恍惚,宿家礼生怕一个还没好,又来一个,压低了声音道“表小姐放宽心,军医说陛下是气急攻心,这口气顺过去就好了”
也不知楚汐萦听进去没有,她望着宿家礼,半句客套话也说不上来,只顿了顿便虚着步往里走。
那席前突来一声清脆的碎碗声,药汤味瞬间充斥整个营房。席前伺候的丫鬟太监纷纷跪倒在地,想哭又不敢哭。
楚汐萦一眼就望见斜靠在枕上的段弘,她睁大着眼睛,毫无生气的望着前边,神情淡漠。那一瞬,楚汐萦差点叫出声来。她强自稳住心神,提着心,一步步的挨过去。
丫鬟的声音在耳边徘徊,陛下其实心里很清楚的,陛下就是不肯喝药,还打翻了碗……
楚汐萦就那样缓缓坐到席上,凝视着段弘,心空了大半截,这些话落进去便回声般的在心头荡。唯一让她有点欣慰的就是,在她坐到席上后,段弘略偏了偏头,似在看她。
其实那个时侯段弘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只是觉得这个人身上的味道好熟悉,可她想不起,她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手才被人拉住,紧接着几滴滚烫的液体重重地砸了下来。手心渐渐潮湿了,段弘心里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开始拼命的想,这个人究竟是谁。可是记忆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直到两粒冰凉的东西被放到手心,记忆电光石火般的触发。
“你好些了?”
“陛下用过膳了吗?”
“用过了啊,我今晚吃的是红白鸭子,碎溜鸡,燕窝八仙汤,还有些什么来着……”
“那你还来干什么?”
“看你喝药”
“弘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明知道我要问什么的。”
“……那你也该知道我的答案”
“这个答案你能保证一直不变么?”
这个答案你能保证一直不变么?所有的魂魄都归了体。声音由远及近,眼前的事物也开始变得清晰。那一刻,段弘心底异常的平静,没有先前的愤怒,亦没有醒来的喜悦。她只是长时间的注视着手心里的那两粒糖豆,渐渐湿了眼眶。
席前跪着的丫鬟太监们悄声起来,收拾着地上的残渣。不过一会儿,一个老军医躬身进来,还未走到席前,段弘便命人传午膳。
接下来见段弘的人数不胜数,可无论是宿家礼还是段誉,甚至一直待在身旁的楚汐萦,她都视若无睹。段弘就自顾自的吃饭,自顾自的换了件新衣裳,然后出了门。
那时还是中午,虽是日正当空,却并不怎么晃眼。才下了大雨,路面颇是泥泞,段弘也不管,直直的往营后那个小树林走去。楚汐萦寸步不离的跟着她,段弘一路上也没什么异常,她穿过那个小树林,然后就坐在林后的河岸上。
那一坐就是整整一个下午。段弘至始至终都没有别的什么动作,直等到最后一丝云彩消失,才起身。楚汐萦也跟着起身,出乎意料的段弘向她伸了一只手。
楚汐萦身形一顿,迟疑了两三秒,才握上。
“小心路滑”
这是这么久以来,段弘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楚汐萦却不知怎么回答,也没有回答。
两人就这样回去了,到了营里,段弘第一件事就是将身上那件袍子脱了,望了半响才吩咐人道“把这件衣裳拿出去烧了。”
丫鬟应诺,抱着那件袍子出去,才到帐口,段弘又叫住她道“以前的那些袍子朕也不要穿了,去叫绣娘连夜赶制几件出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