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 67 章(1 / 1)
“西街的张员外雇了戏班子,今晚上要请大家听曲儿看戏”宽敞的居房里,一个粉衣裳的小丫头手舞着木梳对镜中的女子兴奋道“听说街上还有舞狮看呢!小姐,咱们今晚可一定要出去看看,沾沾喜气!”
感受到丫头的喜悦,坐在镜前的女子难免有些动容。她注视着镜中的人,良久,才抬手拾起盒中的唇脂,轻轻一抿。唇妆一点,原本苍白如纸的脸顿时生气起来。
丫头便笑道“小姐你这抹唇彩,浓淡相宜,可真是点睛之笔了。”
女子不禁面色微红,望着窗前那盆拜岁兰,目光渐渐柔和起来。半响,才过回神“影儿,我前段时间绣的那个荷包,你收到哪里去了?”
影儿应声,忙取了过来。楚汐萦接过一看,因搁置得久了,颜色多少有些暗淡。影儿见她望着那荷包出神,犹豫着道“我听说那个明妍公主针线极好的呢。”
楚汐萦一愣,影儿这种心性大概也不知送荷包有什么寓意,只害怕自己被人比下去了,轻摇着头叹道“……我也没说要送啊。”
“小姐”影儿见她眉头又蹙起来,不由得道“你不开心吗?最近总是这样。”都怪那段弘,整天都板着一张脸,吃个年夜饭也不消停!
楚汐萦只涩涩一笑,心底有一丝安慰,却不说话。
“小姐,等开了年我们出去走走吧,你以前不是一直念着什么华盖晴风,龙门春浪,”影儿有点兴奋,道“还有那古寺晓钟,据说有四龛二十八尊造像,栩栩如生呢。”
“是么?”楚汐萦几分神往,但转瞬眸光就黯淡了下来,淡淡道“过段时间再说罢。”
过段时间,谁知道是什么时候呢,影儿颇是气恼,又知劝不过她,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了。
刺耳的关门声传来,楚汐萦的心毫无预兆的被提了一下,转瞬又放下去了。她知道影儿想说什么,她什么都明白,却放不下。她就那样呆呆地坐在那里,望着那盆墨兰,思绪渐远。
天渐近黄昏,窗下的光影一点点的退去,凉意袭来。楚汐萦终于起身,关窗,出门。
这房院是民居的,十分的窄小,房屋更是排得紧密。左侧书房的门半开着。稍走两步,就能将里边的光景览尽。一幅陈旧的孔子画像,两把靠背木椅,楚汐萦站到门前,头一偏,忽然怔住了。
只见段弘着一身浅白色锦袍,执笔坐在书案前,就像一个即将考举的读书人,神情专注却又带着不耐。段弘常年的服饰都以深色为主,楚汐萦还是第一次见她穿白色外袍,那个场景深深地印进她脑海里,她竟隐约有种错觉,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段弘不是皇帝不是王臣,就像这样一个普通人,直到终老。
“你来了”段弘听到声音,抬头看了她一眼。
楚汐萦轻声一应,移步过去,才见那案上堆着高高的一叠奏折。
段弘重重的搁下笔,眉头一皱,将手中的折子扔进火盆里,长吁一口气。
原本剩着火星的盆子串出火来,楚汐萦余光瞄着那开始发黄的纸卷,寻思道“是朝中出了什么事么?”
段弘摇摇头,起身叹道“郑昱逃至陈国,不日就该回赵了”
事情果然走到这一步,赵陈联盟,段弘必然要伐。但观前事,白妍似乎也与那叛军有莫大关联,段弘真正担心的应是魏铭也与陈赵连成一气,届时会与白妍兵戈相见吧。楚汐萦道“其实文治武功,不过是一统万民的手段。以齐现今的国力,和降陈赵亦非难事,何不平息干戈,造福百姓?”
“你说的固然有道理,但是姑息足以养奸。”段弘道“如今这天下看来大局已定,其实难副。丞相薨逝后,一些诸侯小国已经蠢蠢欲动,这还不说,光是他部下那些旧将就难以收拾。”再者那九龙山宝藏消息一出,陈赵必定在上边大作文章,这仗是非打不可了。
段弘说这话时不过轻描淡写,但事情的棘手可想而知,楚汐萦想安慰她,却发现连半句话也说不上。
“这些事你不用想”段弘道“除夕之夜,却偏偏得到赵陈反旗的消息。今晚,咱们去尝尝万和楼的招牌菜。”
万和楼那晚真是座无虚席,那小二忙得脚不沾地,将酒菜端上来就下楼去了。影儿将门关了,闹声顿时小了一半。两人便坐下来,闲话未几,席已开半。那屋里炉子烧得极旺,段弘喝了点酒,额上就开始冒汗。楚汐萦起身将炉子熄了,再转头,便见段弘已然离席,身形未稳的往阳台边走。
那时段弘已有了几分醉意,刚出门便一阵寒风打在身上,燥意一去,视线倒清晰了几分。满街的灯笼火把把永宁镇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光亮晃得极不真实,段弘不由上前两步,扶栏望去,只见大街上人来人往,男女老少买画看灯嬉戏,十分的热闹。
而喧闹声似乎才传来一样,疯狂的耳边吼叫,段弘怔怔地站在那里,心里平静异常。怎么回事,她忽然觉得自己独自活在另一个世界,外界的喜悦感染不到她了。
段弘莫名慌张,挣扎着转身,却见楚汐萦静静地立在门边, “……你怎么出来了?”
“你…胃里难受么?”楚汐萦见她眸中的迷茫,不禁迟疑,段弘到底在想什么呢?
“那点酒不算什么”灯影幢幢,段弘不愿在此久留,叹道“咱们下去走走吧。”
街上果然是热闹非凡,吃的喝玩乐,吆喝声响成一片。四周喧喧嚷嚷,两人沿着街头边走边看,一路无话。这样的沉默看似随性,实则让人难以自处。
楚汐萦余光瞥见段弘那平静又淡漠的面庞,心头暗叹。明明两人的距离不过一两步,心却似隔了千万里一般。刹那间,这满街的灯火尽失了颜色,兴致全无,她驻了脚步。
段弘犹自未觉,前行了些许,才恍觉得身旁空了。她回身张望,见楚汐萦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问“你怎么了?”
楚汐萦不答话,神情带着几分清冷。
段弘怔了怔,并步过去道“到底怎么了?”
“新年大节的,总是拉着一张脸,给谁看啊?”一旁的影儿冷不丁的冒出这句话来。
段弘又是一怔,才疑惑的望着楚汐萦,这是她心中之言?
楚汐萦只静静地站在那里,不承认亦不反驳,停了片刻,才对上段弘的眼道“杨大人就在后面,我先回去了。”说罢,转身欲走。
段弘下意识的一把抓住她,四目一对,两人皆是一愣,却谁也不退步。
段弘不撒手,楚汐萦也只别过头咬唇不语。这无言的僵持,渐渐引来过往百姓的看视。好奇,暧昧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扫动。楚汐萦面上渐渐起了红晕,竟有几分不知所措。
段弘显然也注意到了,但她就是不松手。适时,一个贩卖杂货的老汉路过,她一眼瞥见筐中木制的面具,顺手拿出两只来。
“这样你看不到我什么表情了。”
楚汐萦还未反应过来,耳边便传来这样一句话,她愣愣地看着段弘带上那肥大的面具,颇出意外。正当她恍惚间,一个冰冷的东西直往面上扣来,她本能的一躲,便对上段弘的眼。
“你不戴?”段弘目光倒似有点无奈,道了一声“那走罢。”她转身走了几步,回头一看楚汐萦却还站在原地。因叹了一声,过去拉起她。
楚汐萦这才不甘不愿的走了。
那一晚,想来极是美妙让人回味无穷的。那个戴着猪头面具的段弘牵着她猜谜看戏,划拳斗鸡,所有她想到的都做了,所有她没想到的也都玩了。可是以后的楚汐萦忆起那晚时总有丝遗憾,因为这一生她都没办法知道,那个面具下的段弘,那个带着她四处穿梭的段弘,那个满身少年意气的段弘,那一晚究竟是欢喜还是忧伤。
繁华过后总是沉寂,街上的人渐渐稀疏了,意兴阑珊,两人终于要回去了。
小贩们都收拾着货物准备回去,街角却还有个竹竿围立四方框子点着灯。那竿上用红线吊着青竹片,微风一吹,竹片便在忽明忽暗的灯光轻摇,沙沙作响,颇有几分意境。
楚汐萦不禁上前去
“姑娘,过来瞧一瞧啊。我这些青竹是养在万安寺的灵竹,保你写什么成什么。”
楚汐萦不答话,她一一看过那些竹片上白首相约的誓言,陷入了沉思。
“想写就写吧”
思绪被打断,楚汐萦诧异地转头看着段弘,沉默了片刻,才轻轻摇头,道“我们回去。”
“好”
很长的一段路,两人都默契的没再说过话。晴夜微风,静谧中别带着一丝情味。眼看着要回府了,楚汐萦轻语道“今晚,我很开心。”
段弘愣了愣,望见她唇角含笑眉梢里极尽温柔的样子,心中一空,竟不知说些什么。
“弘儿”楚汐萦停下脚步,凝视着她“你可以许我一个承诺吗?”
“什么?”
“以后不管我是去是留,你都让我自己选择好不好?”
段弘身形一震,沉默了许久,道“你要走吗?”
“……”
“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楚汐萦摇头,眉头微蹙“但是我想,大概是等到你让我安心的那一天。”看不见她幸福,她怎能安心离开?鱼与熊掌,不能得兼。
“……我答应你!”段弘语气如常,却转身加快了步伐。原来连楚汐萦也是要走的,走吧,走吧,全都走吧。
楚汐萦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一紧,一丝苦涩慢慢在心头化开。
“你还不走?”
楚汐萦抬头,却见段弘停在不远处等她,神色平静得似乎刚才的事不曾发生过一般。她本该宽慰的,却莫名的失落。
两人回到府中,已尽亥时了。
“晚了,休息吧。”段弘语气淡淡,说罢便走。
“弘儿”楚汐萦忍不住叫住她,却欲言又止。
段弘便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她脸上。
“你……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段弘便移开眼,望着那漆红的梁柱,沉默了半响,才嘲讽似的道“那要是我一辈子都无法让你安心呢?”
“那我就一辈子都陪着你,好不好?”
段弘倏然一惊,诧异的对上她的眼,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