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风水轮流（1 / 1）
谢沧岚是旧疾复发，来势凶猛，在急诊室呆了半天，下午的时候才转去了普通病房。
姜黎在外候着时给林梓歆打过好几个电话，一开始是无人接听，再后来对面就索性关了机，她一时吃不准小姑娘是刻意为之还是手机没电，只好蹙眉瞪着手机，难得露出了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诚然，“生气”这件事是铁定逃不了的，只不过……
眼前忽的又浮现出林梓歆转身离去时的模样，那对平常多狡黠的猫眼中隐约泛着凄艾的水光，紧紧咬住下唇故作倔强却偏偏更显得整个人摇摇欲坠的虚弱。
蓦然间就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好似被她给咬住了，又酸又疼，险些就要透不过气来。
这么想着，仿佛胸口处又痛了起来，姜黎下意识抬手按了一下，刚苦苦叹了口气，忽听见背后病房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摔了下来，发出闷闷“哐”的医生，她略有些被吓到的一惊，继而想到可能是谢沧岚醒了，又在门外立了片刻，这才抹了把脸，推门进去。
谢沧岚正探出身努力要去够地上的手机，有人进来亦不自知，直到另一只手先于她拾起手机，她才微微一怔，抬起脸来。
姜黎面无表情的将手机放到她被子上，道：“医生说最好还是在留下来观察一天，公司那边我帮你请假了，要不要通知你家里人？”
谢沧岚看了眼身上的手机，摇了摇头：“他们都不在国内，反正也没大事，不必惊动了。”
她的气色原本就很差，此刻连薄唇上都微微浮着一层青色，看起来更是虚弱，倒更让这一番得体言辞听来尤为叫人觉得……不忍心。
谢沧岚的家事姜黎知晓的不多，只在当年关系尚好时断断续续听她提过只字片语，总而言之，虽算不上老死不相往来，但到底亲情之间十分淡薄。
这点同林梓歆截然不同。她自小受着家中万千宠爱，既有嫡亲大哥罩着，又有林家老太爷威严撑着，实实在在就是所谓“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写照。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姜黎眸中似有笑意掠过，但很快便又沉了下去。
谢沧岚似是深深看了眼姜黎，忽而道：“多谢。”
姜黎一怔。
病床上的人接着道：“总是麻烦你。”
谢沧岚说这话时口气很淡，听起来就不太像是在道谢，只是陈述而已。
姜黎下意识回了一句“没关系”，半途顿了顿，忽而溢出点为难的苦笑来：“不过这一次确实惹了点麻烦。”
谢沧岚面上闪过一丝惊诧，但很快就又恢复成一派冷冰冰的表情，说：“你可以不用管我的。”
姜黎闻言，脸上的笑不禁更苦了起来，她看着病床上的谢沧岚，削尖的下巴，一身病号服松松垮垮，衬着窗外头的光亮，更显得整个人寡淡得像是下一秒就会消融进日光里头一般。
姜黎只觉得胸口有点闷，原本放在身侧的右手微微抬了一抬，最后也还是仍旧又规矩的垂了下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似乎有点疲惫的样子：“沧岚，即便站在朋友的立场，你这样我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病床上的谢沧岚没有应，只是交叠放在被子上的手不易觉察的紧了一紧。
两人一时无言，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恰有亲友来探望，一时寒暄声起，很是热闹。
姜黎等了一会儿，见谢沧岚似乎并没有要再开口说话的意思，心下叹了一声，又想起被气跑的林梓歆，心情顿时便又烦躁起来：“我还有些事，你先好好休息，我晚点再过来。”
语毕转身正要走，病床上的人忽然说话了。
声音依旧清淡无波，若有似无带着点嘲弄，混杂在病房中其他的交谈声中，差点就被姜黎错过。
她说：“原来，你还当我是朋友。”
姜黎迈步的背影顿了一顿，沉声答：“我一直当你是朋友。”
谢沧岚没再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姜黎亦未回头看她，径直出了病房，病床上的人这时才又抬头望了一眼，眼中盛着窗外太阳的光亮，似有些模糊不清。
出了医院，姜黎先回了BAE，她在玻璃门外远远环顾了一圈研发部办公区，没见着小姑娘的影子，想了一想，便去了实验室。
Rickey倒是在，见到姜黎，半八卦半关切的问起了谢沧岚的情况，在听到并无大碍后，略略松了口气。
“看到林梓歆了吗？”姜黎问他。
“哦，她发了条短信来，说要请假。”
姜黎错愕的呆了一下，继而压了压唇角，这才低低“哦”了一声。
看来这一回……确实十分棘手了。
心中难免有点沮丧担忧，但想着小姑娘现下正在气头上，不如先缓一缓也好。姜黎有点烦闷的挠了挠头发，到底压下了回学校继续找人的念头。
她在实验室待了一会儿，又因实在集中不了精神，索性便出去透透气，路上遇到正拿着文书从电梯里走出来的西琳，后者先扬手打了个招呼，她一袭银灰色西装套裙，依旧踩着一双恨天高，昂首挺胸走过来，一派压迫感十足的女王范儿。
姜黎顿时觉得脑袋有点疼。
“哦，我以为你这会儿应该还在医院呢。”
“留在那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姜黎答得很中肯。
西琳拖长尾音“哦”了一声，目光意有所指般在她面上打了个转，笑了一笑，又问：“怎么又晕了？”
“老毛病，一直就没见好。”
“啧，她那种拼法，养得好才怪。”西琳如此评价道。
姜黎深以为然的叹了口气。
“真不晓得她干嘛要那么拼。”这是西琳最后的结案呈词。
姜黎的眸光似乎闪了一闪，对此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人又聊了些其他的闲话，临分手时，西琳像是忽然想起来，叫住她：“哎，这周万圣节，老规矩，把时间空出来。贝拉这次找到一个很有趣的地方。”
“好啊。”
“对了，再叫上那个小姑娘吧。”
“哪个？”
“上次合作案冷餐会上被你带走的小姑娘呗。”
“呃……不太好吧。”
“有什么关系，我跟贝拉都很亲切的啊。”
先不论“亲切”这两个字到底用的对不对，当下的问题是……她得先让林梓歆至少肯理自己。
这么想着，姜黎露出一副有苦难言的笑容来，答了一句：“再说吧。”
下班之后她又试着打了一次林梓歆的电话，那头依然关机，她愁眉苦脸的对着手机屏幕上小姑娘的名字发了一会儿呆，想了一想，打开微信发了一个对手指的委屈表情过去，这才开车去了医院。
没想到了病房门口透过玻璃往里一看，却见胡靖云坐在谢沧岚旁边，正在给她削苹果。
略有迟疑的在外头站了片刻，姜黎最终没有推门进去，而是转身走了。
胡靖云将削了皮的苹果切成一小块放进纸杯里，拿了个小叉子插了一块递到谢沧岚嘴边，后者似乎是微弱的顿了一下，抬手接过，这才放进嘴里。
胡靖云眼中掠过一丝不快，但面上并不见异常，仍是十分关切的模样：“听你进医院，我吓死了，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大事。”谢沧岚不咸不淡的答。
“跟你说平时吃饭要规律，少加班，下面这么多人，做不完的事情让他们去做。”
谢沧岚没有应。
“唉，不行，我得看着你，以后一日三餐都跟我一起吃，好不好？”
谢沧岚没有应，胡靖云的眸中随即便又阴了一阴。
“你住院这几天的工作打算怎么安排？要我帮什么吗？”
一提到工作，谢沧岚像是总算有了些交谈的兴趣：“有姜黎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呵，你这么器重她，都叫我以为当日处心积虑赶她出去的是另有其人了。”胡靖云像是终于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谢沧岚的瞳孔猛烈地缩了一缩，一时之间像是无言以对。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她才总算缓缓开口：“靖云，我有点累了。”
胡靖云闻言，拿着纸杯的五指似乎紧了一紧，眉头一蹙像是要发火，但最后却还是抿唇划开一个不怎么自然的微笑，站起来：“恩，你身体虚，是该多休息，那我先走了。”
谢沧岚点点头，像是一点都没看出胡靖云的不情愿。
胡靖云又等了一会儿，见谢沧岚仍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只好按耐住心中怨愤又关照了几句，不得不告辞。
“哦，对了，之前说过的事情，你别忘了。”
“唔，我知道了。”谢沧岚简单的应了。
胡靖云看了她一眼，扭头走的时候，背影略有些怨愤。
待她离开，谢沧岚将装着苹果的杯子随手搁到床头柜上，顺手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又像是在找些什么时候朝门口处望了一眼，收回来时，似乎带着几分失落，更多的却是自嘲。
之后的一天姜黎也没能见到林梓歆，对方的电话也依旧处在关机状态。她原想着周三的课上不知道是不是能看到小姑娘，没想到又是和之前一样被翘掉了。
她没办法，只好在下课的时候逮住艾晓佳询问。
“咦，梓歆这两天都没回寝室啊。我也不晓得啊，大概回家去了吧。”
姜黎没放过她脸上一分一毫的表情，觉得对方一头雾水的样子应该不是装的。
莫非……真的回家去了？这次气的……这么厉害啊。
这下姜黎是真的有些着急了，也没多想，开车就去了林梓歆家，结果车到小区门口，像是整个人突然回过神来一般，怎么都不敢再往里开了。
她上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年前了。
那会儿她还是个大学生，一来打发时间，二来赚点零花钱，便接了这份家教工作。
她仍记得自己第一回见到林梓歆时的情形。
她穿着私立学校的校服，藏青色的裙子盖过膝盖，看起来很规矩的样子，可青嫩的娃娃脸上一对猫眼却写满了明快的不服输，叫人忍不住就想要去逗弄一下。
一开始就真的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看她每每张牙舞爪到最后不情愿的败下阵来的时候，就觉得心里又软又甜，不知不觉之间，就变得欲罢不能起来，直到有一天，发现在见不到面的时候也总是会想起小姑娘鼓着腮帮子红扑扑的气脸，姜黎才忽然意识到……好像……有点糟糕了。
她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啊，还是自己的学生——一边是苦口婆心的正义小天使。
谁不是从未成年的小姑娘过来的，再说兼职家教算哪门子的老师——另一边，是循循善诱的邪恶小魔鬼。
那段时日，每次来这里对姜黎而言还都真是……甜蜜的煎熬。
直到……
忽然有人敲了敲车窗，把姜黎从胡思乱想里拉了回来，她摇下车窗，外头穿着制服的年轻保安冲她礼貌的笑笑，道：“小姐，这里不能停车。”
“呃，哦……那我……”她员想说开进去，可话到嘴边，不知为什么又忽然改变了主意，“我马上开走。”
语毕又往小区里眺望了一眼，这才发动了引擎。
回到家中，姜黎照旧又是摸出手机来检查了一把——自林梓歆音信全无这几天来，她查看手机的频率愈发频繁。
不知道……当年自己不告而别的时候，林梓歆是不是也过过这样的日子。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风水轮流转。
没有未见来电，也没有未读短信，只有几个APP的推送通知。
姜黎其实稍微有点强迫症，放在平常，她即便不会一片片去读那些推送消息，也一定会点开APP把那些提示有通知的小红点给消除掉，但今天她实在没有心情，把自己扔到沙发里抿着唇对着通讯录里“小刺猬”三个字瞪了片刻，最后又点开了微信。
各种各样的群消息，早把一直没有回复过的林梓歆的头像推到了看不到的位置。
朋友圈也有更新提示，原是百无聊赖下意识的点了开来，没想到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内容。
林梓歆发了好几张照片，背景是碧海蓝天阳光沙滩，她穿着比基尼，虽松松罩了件纱丽，仍掩盖不了玲珑曲线，反而给一张清纯甜美的娃娃脸平添了几分性感撩人。
几张单人照，剩下有些合影，都是些同她差不多年纪的老外，男女都有，有些搭着她的肩膀，更有几个亲昵的环住她的腰，仿佛透过屏幕都能感受到海岛上悠闲欢快的氛围。
好家伙！她在这里各种忐忑不安，那个被担忧的人倒一身轻松的跑去普吉岛度假。这真是……
姜黎有点哭笑不得。
平心而论，她时常会在林梓歆身上感到挫败，但大多数情况下，是愿打愿挨的心甘情愿，可这一回的挫败，实在叫她觉得……心中千斤重。
想了一想，姜黎又把被群消息淹没的林梓歆的头像找出来，两天前她发的那条那个对手指的表情还孤零零的悬在哪里，没见任何回复。
“什么时候回来？”她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等了几分钟，没反应。
她又打她电话，无人接听。叹了口气，只好有打开微信，这一次不打字了，直接用说的：“你至少总得给我机会说吧？”
又无奈又可怜的口气，林梓歆坐在木屋的躺椅上喝着鸡尾酒，把这句话听了一遍又一遍，唇角禁不住微微扬了起来，远远有人喊她，她应了一声，爽快的放下手机就跑过去了。
姜黎没等到林梓歆的回复，好在最后还是等到她度假归来，只是……她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