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胜过默契（1 / 1）
谢沧岚走进来的时候实验室里只剩少数几个BAE的员工。
见是谢沧岚，他们都不约而同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望过来，表情都是及其相似的担忧和看戏兼而有之。
仿若对投注于身的注目礼浑然不觉，谢沧岚径直往姜黎走去，彼时后者大概正被什么东西所困扰，眉头紧皱伏案拿笔在纸上一阵涂涂画画，竟丝毫没察觉身边多了个人。
谢沧岚也不喊她，在她身侧站定，略略倾身，眯起眼睛望着姜黎笔下的那张纸，似在研究。
过了一小会儿，她忽然开口道：“错了。”
声音温和而自信。
姜黎稍有些被吓到似的一震，转头看到谢沧岚镇定自若的脸，眼中好似有光华闪了一闪，随后继续将视线落在自己在纸上做的笔记，快速地上下扫了一遍，依然不得其解：“哪里？”
谢沧岚微微一笑，朝纸上某处指了一指，随后极自然的抽过姜黎手中的笔，俯下身便在空白处写了起来。
她这一动作一下子拉近了同姜黎之间的物理距离，对方垂下的头发随着她写字的动作轻轻晃动，从姜黎的角度，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大约是经年累月作息不规律又疏于保养的缘故，谢沧岚的气色一直不是很好，肤色虽然偏白但有些暗沉；她五官平平，唯一的亮点大概要算一双眼睛，不大，但睫毛浓密纤长，瞳孔又黑，眼角微微上挑，凑近了一瞧竟似有股妖冶之气，只是浓重的黑眼圈和眼中的血丝仍是叫人看得觉得……有点不忍心。
“喏，好了。”谢沧岚停了笔，一偏头，恰撞进姜黎眼中。
姜黎有点被抓包似的一愣，极为尴尬的移开视线，掩饰般的去看谢沧岚刚刚写的东西，谢沧岚望着她露出来的耳廓微微有些泛红，眼底极快极轻的掠过一丝笑意，但只一眨眼，不知是想到什么，她眼中的情绪瞬间便被浓重的墨色取而代之。
身旁人的这一番细微变化姜黎并没觉察，她的注意力此刻已经全被谢沧岚在纸上写下的公式所吸引。
谢沧岚的字其实能算得上一句“难看”。
常言道“字如其人”，谢沧岚为人虽是有口皆碑的沉稳，可写出来的字却出人意料乱得可以。
姜黎记得自己仍在念Mater时曾隐约听过一个八卦，是说谢沧岚这位学姐虽然成绩很好人也不错，深得教授器重同学景仰，但从来没有人会借她的笔记——因为，实在是看不懂。
后来有一日姜黎在导师的研究室遇到正在做实验的谢沧岚，多少有些按耐不住好奇心状似随意的凑过去瞟了一眼她贴在手边的记事贴，弯弯绕绕的字母明明都分辨不清谁是谁，可几乎是有些诡异的，自己却能一眼就读懂她写些什么。
“师姐，这本书我身上正好带着，借给你吧。”鬼使神差的，姜黎脱口搭话——这一幕后来令她自己回忆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她虽一个被人说温和易相处，但骨子里却其实并不热衷交际，所以事实上每一回都是别人主动结识的她。
只是遇到谢沧岚的这一天，或许是久仰大名之后终于得见真人的隐隐兴奋，也可能是对方专心致志的侧脸饱含同胞之间的亲切，更可能……只不过是姜黎忽然哪根筋搭错了而已。
总之是她率先开得口，而被搭讪的那个人显然没有料到，转头望过来的时候眼中稍有迷茫，一秒后，微微一笑。
那一笑令姜黎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句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是么？那多谢。”
谢沧岚并没有反问姜黎“你看得懂我写的东西？”，尽管她心里确实有这么惊诧过，但在看清姜黎的容颜之后，心底留下更多地是一份惊艳，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温温一暖。
姜黎看了一小会儿，才像突然回过神来似的也回以微笑，接着才低头在随身的包里翻了起来，找到了那本书递过去。
谢沧岚接了书，又伸出了手：“谢沧岚。”
姜黎亦大方的回握了，笑得有点调皮：“我知道，我是姜黎。”
“哦，我也听过你。”谢沧岚如此回到，脸上的笑容仿佛又深了几分。
那个时候阳光正好，微微洒在两人身上像是薄薄一层纱丽。
她们有类似的黑头发黄皮肤，但一个容姿耀眼如星辰，令一个却温润清淡像是白水，可并没有谁抢了谁风头的冲突感，反倒只令人觉得相得益彰，和谐美好的像是出自大师手笔的水彩画。
只是后来却……
“哦……我知道！。”
是姜黎若有所悟的一声嘟囔令谢沧岚回的神，她听得对方的声音力有几分兴致勃勃，随后便见她将手中的纸一推，十指翻飞开始在电脑前飞快的输入着些什么。
谢沧岚望着她专注的侧脸，屏幕倒影在她那对漂亮的瞳仁之中，跃动的光亮像是闪烁的星辰，令她整张脸都忽然神采飞扬起来，叫人移不开视线。
她还是不需要解释就能知道她写了些什么，也仍旧只要她一点点的提示就能立刻领会到她的想法，这仿佛已经超出了简单的默契，而是一种……谢沧岚搜肠刮肚，一直都没能够找到适合的说法，她只是觉得……这样的姜黎会威胁甚至是破坏自己一直以来恪守的东西。
谢沧岚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觉得……不能容许。
这么想着，她的目光倏地黯了下来，身旁的姜黎仍看着电脑，对此并未觉察。
随后，姜黎像是有新发现，口气带着富有成功感的惊喜，轻快的喊了一声：“这下对了！沧岚你来看！”
这个称呼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怔，似乎谁都没有料到，又似乎谁都想到了一些什么。
姜黎先恢复过来，略一垂眸，指指屏幕上的某一处，口气尽量的若无其事：“我按照你刚才的思路重新调整了一下，这样一来应该就可以了。”
谢沧岚似乎是飞快的瞥了她一眼才将视线投到了电脑屏幕上，眯着眼睛仔细查看了一番，才点点头，露出赞赏的表情来：“恩，不错，总算有点进展。”
之后便像是谁都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似的又相继沉默下来。
姜黎难免感到有些局促，便像是掩饰一般抬头张望了一番，这才发觉实验室里的人不知何时都已经走光了，她瞟了一眼墙上的钟，口气有点无奈：“哦，又这么晚了。”
谢沧岚低低“恩”了一声，直起身，望着姜黎的时候嘴唇动了一动，似乎是还有话要说，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我再重新理一遍吧。”姜黎说着，又把目光放回了电脑屏幕上，举动间有一缕额发垂到自己眼前，她原想去拿开，却有人先一步伸过手来把它轻轻拨开。
姜黎没想到的一怔，谢沧岚却若无其事的把手收了回来，她的表情依然淡淡地，仿佛刚才根本没动过手一般。
实验室安静的几乎有些诡异，四周是冷冰冰的仪器，唯有的两个人又站的这么近，几乎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体温的热量，甚至就连彼此身上的香水味都融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全新的，叫人微微有些晕眩又有些心慌的调子——
“你们在干什么？”直到一个颇具攻击性的声音忽然砸了进来。
姜黎和谢沧岚同时看过去，便见一脸怒意的胡靖云正走过来。
姜黎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谢沧岚虽有点被打扰的不快，但并没有太剧烈的情绪变化。
“怎么过来了？”谢沧岚淡淡问了一句。
姜黎像是完全没有兴趣搭理胡靖云，也一点都不想掺和进两人之间，又重新在电脑上工作起来，只是明显紧绷起来的身体线条还是显露出了一点不耐烦。
“我们约了今天一起吃饭啊，在你办公室没看到你，就过来……碰碰运气。”话虽如此，可胡靖云的口气一点不是“碰运气”的轻松，越到后面，反而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也不知道谢沧岚有没有听出来，她只是不以为意的“哦”了一声，末了一顿，似乎是看了一眼姜黎，又好像只是下意识的想了些什么，才继续说：“我去办公室收拾下，大厅见吧。”
胡靖云像有些不甘心似的恨恨瞪了谢沧岚片刻，最后口气生硬的答了一句“好”，扭头出去的时候，步子走的几乎要把脚上的高跟鞋踩断了似的。
她一离开，实验室又重新安静了下了，只是方才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已被破坏殆尽，余下的只有尴尬的冷清。
“你也早点下班吧。”谢沧岚这么说，稍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然后也往门口走去。
“谢沧岚。”姜黎忽然叫住了她，仍有些迟疑的顿了一顿，才继续道，“胡靖云为人心术不正，你还是……要小心一些。”
谢沧岚完全没想过会从她口中听到这个，愣了片刻，笑了，带着一点讽意：“呵，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语毕，似不想多谈，干脆的离开了。
姜黎坐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自视野中消失，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于是便禁不住苦笑了起来。
胡靖云确实不应该会拿谢沧岚怎么样，毕竟……仔细一想，都是那两个人联合起来把自己……逼得不得不离开BAE。
只是……还是会觉得有点担心。姜黎抓抓头发，觉得有点沮丧。
事已至此，姜黎也没了继续工作的兴致，一个人的实验室总是显得特别冰冷无趣，她有点苦闷的坐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非常想见林梓歆。
她这日有课，所以没来BAE实习，往常她就是在BAE，多也是跟着谢沧岚，几乎没有来过实验室，偶尔在自动贩卖机旁碰到，小姑娘都会握着可乐罐，又挑衅又期待的看着自己，然后又在自己的逗弄下气鼓鼓的走开。
她总是这样明朗又甜美，充满着蓬勃朝气和不服输的倔强，叫人看得也忍不住跟着心情愉悦起来。
“啧，不知道小家伙现在在干嘛呢。”姜黎刚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手边的手机却适时响了，她拿起来一瞧，居然正是林梓歆打过来的。
心中一甜，按下通话键的动作亦不由快乐起来，将手机贴到耳边，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已听到那头先“喂！”了一声——却居然是个陌生的男音。
什么情况？姜黎一怔，又仔仔细细看了眼屏幕，确定上面的确写着“小刺猬”三个字，这才又凑近手机，口气既疑惑又担心：“你是谁？怎么拿着林梓歆的手机？”
那头也像是没想到似的“恩？”了一下，接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是听筒被什么东西糊住而产生的杂音，又过了大概十几秒钟，那个男声才又从听筒那头传了过来，这一回，有些凶狠：“不要再缠着梓歆了，她是我的人，你滚远一点！”
话音刚落，有一小段极不快的回忆迅速划过她脑海，令她的心脏猛地一沉，而后她听得电话那头有吵闹的音乐声和起哄声，握着手机的五指不禁一紧，道：“在哪里？”
口气堪比严冬，幸好对方无法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不然，冲击力应该会更强。
她的容貌本就精致惹眼，此刻面无表情，便当得上冷若冰霜，尤其在实验室苍白灯光的映衬下，更有种叫人畏惧的锐利之色。
饶是如此，电话那头的人也被她颇有杀气的口吻给镇住，老老实实答了一句：“……Poppy。”
居然在夜店！
姜黎当下挂了电话，也不管电脑上的东西保没保存就强制关了机，掏出车钥匙快速的出发了。
“柳时街新开了一家云南餐厅，评价还不错，就去那边吧。”红色甲壳虫里，胡靖云同身旁的谢沧岚说。
副驾驶席上的人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答：“随便，我都可以。”
一旁的胡靖云闻言，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
“你……怎么会去实验室？”沉默了一会儿，胡靖云像是实在忍不住，如此问道——事实上，她更像质问的是“你怎么又去找姜黎了”。
“我是BAE这个案子的负责人，何况，这是BAE的实验室。”谢沧岚觉得胡靖云这个问题有点可笑，当然她并非不知道对方表面下的那些小算盘，但就是因为清楚，她才更懒得给她留什么面子。
胡靖云自然听出来了谢沧岚的嘲弄，双目一眯，似是极努力的克制住被轻视的怨恨，口气尽量平静道：“易科最近也招了一些这方面的员工，想来是要同我们大干一场，他们一直都在打我们研发中心的主意，这次合作小组成立，他们暗中好像也在接触，你自己留意一下。”
其实业内互相挖人都是家常便饭，但同Y大的这次合作案是谢沧岚准备已久，前前后后付出过不少心血，若再这个节骨眼上应人才流失而生出其他什么变故，老实说，对她本人和对整个BAE而言都可能造成很难估量的后果。
胡靖云本满心以为谢沧岚即便不感激自己的提点，至少也会把她当回事儿，却没想身旁的女人满不在乎地“呵”了一声，道：“无所谓，易科挖不动姜黎。”
言下之意，便是再多人都不及一个姜黎。
胡靖云心中立时涌起翻江倒海的嫉妒来，她握着方向盘，看似目视前方，可眼中并不是专注路况的平静，反倒隐隐露出怨毒的光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