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花好月难圆(1 / 1)
八月十五,花好月圆。
这一日丞相府中满堂宾客,迎来送往,异常喜庆。
而从丞相府到御史府的路上,铺就的是十里红妆,迎亲的队伍吹着唢呐,敲着锣鼓,浩浩荡荡地簇拥着中间那顶花轿。
花轿中的新娘子想必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吧,路旁行人议论纷纷,大多溢美之词,施梦小姐的美名在盛京可是无人不晓的。
鹿绾绾混在杂乱的人群中,随着人群的移动双腿也不自觉地跟着。她遥遥地看向队伍的最前方,依稀可见白马之上一人红衣飘扬,在这喧闹的街头他的背影不觉有些单薄。
“嗯,丞相果然对这门婚事还是很重视的,看这排场……”叶流音不知在她耳畔说了些什么,他今日出门异常的低调,戴上了面纱掩住了自己的容貌。
“我们走吧。”她拉拉他的袖子,挤出了人群。浩大的迎亲队伍越走越远,转眼就走过了街角,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不去喝杯喜酒?莫非关璃压根没有给你发请帖?这可太不够意思了。”叶流音唯恐天下不乱地说着,不过在瞥见鹿绾绾黑云压城的脸色时很识时务地改了口。“醉仙楼出了一款新酒,听说味道还不错,咱们去尝尝鲜。”
说罢他拉起鹿绾绾的手,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径自运起了轻功,腾云驾雾般似一抹轻烟略过了众人,在天际划过,只可惜那抹烟的尾巴拉得稍长了些,没办法他还拉着鹿绾绾。叶流音感到身边人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袖子,嘴角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突然不想去醉仙楼了,带你去个好地方。”
外边锣鼓震天,喜庆的唢呐落在人的耳畔,像是炸开了朵朵烟花。
堂上红烛烧得正旺,无声地看着面前的一对新人。
施梦手上攥着红色的喜带,力道时轻时重的,等这三拜一成,带子那头的人就要成为她此生的夫君了。
“夫君……”
仅仅是这样想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就漫上心头,红盖头之下的美人笑得不可方物。
“一拜天地!”司仪的声音拉得老长,施梦小小地移了一下步子,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四周都是前来贺喜的宾客,吵吵闹闹的,她本来不喜欢喧闹,但此时似乎唯有它可以让她稍微心安一些。
“一拜天地!”无端地司仪又喊了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觉,喧闹声好像变得小了,宾客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她眨了眨眼睛,只觉眼前一片的红十分碍眼。
红绸的那端一点动静也无,关璃这是怎么了?
施梦没有看到,但满堂的宾客都看到了。身着大红喜服可是面色却比天山积年不化的寒冰还有冷,还要苍白,他单薄而修长的身形晃动了一下,接着一口鲜血忽然喷薄而出……
“璃儿!”施梦听到丞相的惊呼,遥遥地似从天边传来。
红烛闪了几闪,流下一滴热泪,一滴又一滴,怎么也流不尽一样。
关璃慢慢地合上了眼睛,黑色的睫毛长长的,如同蝴蝶飞起时洒下的阴影,却再也不会再张开。
别了,这个世界。
支撑了那么久,终于可以彻底地安歇了。
一抹浅浅的微笑挂在他的嘴角,疲惫,安静,那是孱弱的美丽,构成了施梦眼中最后的亮色。
盖头悄无声息地滑落,整个世界一下都静了。
“关璃……”
施梦满脸的不可置信,她看见丞相扑在他的身上老泪纵横,她看见关心月望着她眼中抑制不住的悲怆,她看见满堂的宾客哗然而震惊。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残垣。
她心心念念的这一天,竟是如此戏剧而沉痛地收尾了。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举国缟素。皇帝得知关璃公子骤然而逝,心中不胜惋惜,哀痛不已,直呼“天妒英才,年少福薄”,后感染风寒,竟一病不起,缠绵病榻,朝中诸事皆由太子监管。
而关夫人获悉此噩耗后当即吐血倒地,昏迷不醒,是夜就随爱儿而去了。丞相大人亦是抱病在家,不上朝也不接见前来慰问的访客,一时间整个关府乌云密布,人丁凋零,据闻丞相似是一夜之间衰老了数十岁,华发顿生。
当鹿绾绾清楚地知道这些事的来龙去脉时,已经是十天之后了。
深秋时节,西风已老。从泛凌江上吹来的风是湿冷湿冷的,肆无忌惮地闯入房中,打在她的脸上。
“怎么不关窗?”叶流音很是好心地服侍着自己的丫鬟。这些天来,他似乎已经逆来顺受,习惯了这角色对换。
鹿绾绾一动不动,望着窗外,眼神飘得很远。
“我不冷。”
叶流音摇摇头,“那你饿吗?”
“不饿。”
……
“你是打算殉情吗?”
“……不是。”
鹿绾绾终于抬眼看了看叶流音,眼神幽深幽深的,让人慎得慌。
“我建议你哭一哭。”叶流音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我不哭。”
“哭吧,这样你脑子里积得水才能流出来。”
鹿绾绾无力地回了一个白眼。“你脑子里才有水,都是酒水。”
“呵呵。”他笑得有些如释重负,“虽然我不会安慰人,但现在看来还是很有用的。”
鹿绾绾叹了口气,笑得勉强,“你说,之后还会有多少想不到的事情等着我呢?”
她的话好似别有深意,叶流音深深地凝视着她,她淡淡地回以一笑,“本是天潢贵胄,为何要屈尊于这一个小小的花楼呢?”
那一夜,她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于是起来四处闲逛,无意间便听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水凉玉的房间依旧点着昏黄的烛火,还有依稀的人声传出,而且不是一个人。
“太子殿下,此等道听途说之事,若没有证据你可不能乱说。”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柔媚,可鹿绾绾却莫名地听出了一丝冷冽。
“当家的不必和本宫打哑谜了,叶公子在梁上待得想必不舒服,何不下来我们对酌一杯?顺便看看,我们两兄弟是不是真有点像。”
鹿绾绾心中一惊,兄弟?叶流音怎么会和当朝太子是兄弟?
屋内有一道人影轻飘飘地落下。
“你待如何?”不反驳不辩解,叶流音只甩下这一句话,然后就自顾自地执起酒壶自斟自酌起来。
宋决长身玉立,很是从容地道:“这话应该是本宫来问才是。”
他执着酒壶的手顿了一顿,“我只是叶流音,此生也只做叶流音,别的一概没兴趣。”
“空口无凭,你叫我如何相信?”
“这块牌子,你大可拿去,没了它,我便什么风浪也翻不起来了。”
一块晶莹剔透的碧色玉牌,上面有一个皇家印记,是只有皇族子女才能有的,也是他们身份的象征。
水凉玉在看到那块牌子时,心中不由一紧,忍不住下一秒就要出手夺过来。
那可是他唯一的依仗了!
“这块牌子,一直带着也挺累的,虽说或许有那么点好处,但坏处自然更多。”这话他是说给她听的。水凉玉默默地松开了手,手中的暗器悄然滑入袖中。
宋决仔细端详了一会玉牌,将它收入怀中,笑道:“皇弟果然是个明白人,这千秋功业是少不了皇弟的功劳的。”说罢他就要离开。
“你打算篡位?”水凉玉略一思索问道,眼下他是大权在握,又遇上难得的好时机,若要上位也是有可能的。
宋决微微停下脚步,“何来的篡位,本宫不过是顺应天命罢了。”他舒展开一个温润的笑意,推开窗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鹿绾绾那夜所见所闻也不过是这些,内心的疑惑越发多了。
“你还是先听一个故事吧。“叶流音懒懒地躺在窗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起来。
二十多年前,宫中最得宠的不是当今的皇后娘娘,而是宛贵妃。
这位宛贵妃生得倾国倾城,又能歌善舞,一时间在宫中风头无两,赢得皇帝万千宠爱,入宫不过三月就怀上了龙胎。
皇帝对此龙颜大悦,甚至下旨,只要宛贵妃生下皇子就马上封为太子。如此盛宠自然引得后宫女子嫉妒不已,其中最不甘心便是皇后了。
皇后计算着宛贵妃的生产日期,表面上对其无微不至,其实早已定下毒计。一旦宛贵妃产子,就派出刺客将二人刺杀,而这滔天大罪她就推到一向与宛贵妃不和的徐美人的身上。一箭双雕,皇后打的是一手好算盘。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那名江湖刺客竟与宛贵妃是旧识,他不忍对其下手,带走了宛贵妃的儿子,而宛贵妃自知难逃皇后之手便自刎而亡。刺客带着小皇子流落江湖,为了躲避皇后的搜查于是偷偷将他托付给了花降楼的当家水凉玉,从此再也不与其相见,只为其留下绝世武功的秘籍。
“我的师父,叫莫一剑,据说是江湖上很出名的剑客,十步杀一人,只余一点红。”
鹿绾绾慢慢地消化着他所说的,“那徐美人,她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她是宋决的生母,那时宋决才不过三四岁,便过继到了皇后的名下。”
“那皇后岂不是就要倒大霉了?”鹿绾绾想起宋决,那个谦谦君子的皮相下其实有一颗狠辣无情的心,就好像从来无忧无虑的叶流音也有自己不为人知的一腔心事。
“很快就要变天了。”叶流音望着阴沉的天色,也不知是不是一语双关。“待一切平定之后,绾绾,你要何去何从呢?”
他忽然向她伸出了手,“上次带你去落霞山看日落,想不想知道下一次我要带你去哪?”他言笑晏晏,很有哄骗的意味。
“你就那么笃定我要跟着你?”
“不然你为何握着我的手。”叶流音挑眉,如火红衣在风中扬起,灼灼生辉,迷乱了她的眼睛。
“因为,是我要带着你啊。”
鹿绾绾眨眨眼,一把拉过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