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隔墙有耳(1 / 1)
春天到秋天有多远?
鹿绾绾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的树落下几片黄叶,半年的光景,原来就这样倏忽而过了。秋意渐浓,西风已老,可她的心中还是想着三月的阳春好景,想着红白相间的杏花树下她曾遇见的那人。
听说,今日他就要回来了。
闹得轰轰烈烈的南疆内乱已经被平息,太子宋决带着的一行人十数日前已班师回朝,盛京城中不少人都在议论着在此次平乱中起了重要作用的关璃这一回又会得到皇帝怎样的赏赐,而他的父亲,丞相大人只怕更是如虎添翼了。
水凉玉神情专注地看着来人,仿佛能看出一朵花来。“太子殿下,路途奔波,辛苦了。”她纤纤玉手递过一杯清茶去,那人顺手接过,温雅地笑笑表示谢意,然后低头一饮而尽了。
“此次南疆之行,太子想必是达成所获了吧。”她柔柔地启唇道,脸上是笃定的笑意,她不仅仅是相信太子,也是相信她的眼光。她选择的人一定不会错,外边传言如何她可一点也没信。
宋决随手理理自己因为刚刚回京就赶到花降楼,一路风尘的衣衫,从容而漫然地道:“当家的真是好一颗玲珑心,不瞒你说,确实如此。”他笑得几分雍容几分尊贵,显现出掌握一切的自信。“我早就与南疆当地首领商量好了,让他们见机行事,一切功劳最后都推到关璃的头上,关家本就显赫,如今功高至此,我那百事不理的父皇也不能不好好慰问一般了吧?”
水凉玉静静地听他说来,本是阴谋诡谲之事到了他的嘴里也不过轻描淡写地几句罢了,纵使她是局外人也可以想象得到其中的利害纠纷是多么复杂。那位丞相府的公子,年纪轻轻,也不知对上宋决这样的对手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她的思绪不禁有些游移开来。
“……对了,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当家的肯首。”一晃神水凉玉发现宋决正立于她的面前,身姿挺秀,依旧是芝兰玉树般的好风采。“我见花降楼中有个小婢女,手脚倒是利索,办事也是妥当,恰好我身边缺个这样的侍婢,不知当家的可否愿意……”
“婢女?哪个?”水凉玉心中一跳,该不是看上了叶流音的丫鬟吧?那个小祖宗的人她哪敢动呢?
宋决淡淡一笑,“是一个在后院干杂活的,名字我也不太清楚,似是叫什么……晴的。”
“昭晴。”水凉玉舒了一口气,“能被太子殿下看上,那是她的福气。太子不必见外,人带走便是。”她倒是极为大方,一个干粗活的婢女罢了。
“如此,多谢当家的了。”
宋决点点头,礼貌地展露一个微笑,一切都是那样自然,没有丝毫的不妥。
宋决没有待太久就离开了,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把昭晴接了出去。那个平日里默默无闻的小丫头,到了此时也并不如何惊慌失措,也不见受宠若惊,就这样带着点小小的紧张和憧憬和人走了,走出生活了十六年的花降楼。
“时来运转,麻雀也要变凤凰了。谁还会留恋花降楼呢?”水凉玉遥遥地投去一眼,宋决说的话她只信了一半,可究竟真相如何她还需细细查探才得知。
叶流音不知从哪里闪身走了出来,墨发简单地挽起,行走间摇曳出流动的风情。他今日破天荒地穿了一袭白衣,水凉玉仔细一看,那白衣是用天蚕雪丝织造而成的,一寸千金,有价无市,想必又是他的哪个爱慕者送来的了。
“才出狼穴,又入虎窝,可惜啊。”然而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遗憾,嘴角懒洋洋地弯起,似笑非笑的。
水凉玉无奈地扶额,“你说我这花降楼就算了,人家又是怎么招你了,竟成了虎窝?”
叶流音双眸流转,似是在认真地思考。“就是看他不顺眼罢了,我的……哥哥……”
水凉玉闻言一怔,“你……一直都知道?”
“是,我的师父从来就没瞒过我。早在十岁那年,他就告诉我了。”他的眼神飘得很远很远,远得她难以捉摸。
“那你为何不说?”白白看她被蒙在鼓中很好玩是么,水凉玉轻轻一叹,即便如此,她还是生不起他的气。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人啊……
二十年前,她流落盛京,辗转来到了花降楼,先是成了一名舞姬,再接着,名气越来越大,她成了当红的头牌,艳极一时。那时的花楼当家因为觅得良人所以打算金盆洗手了,于是这花降楼就托付给了她。
也就是在那时,一次偶然的机会她遇见了一名剑客,剑客身上受了很重的伤,鲜血流得哪都是,怀中的一个小小的襁褓也变得鲜红。可是里面一个初生的婴儿却睡得香甜,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当水凉玉碰到他时,他还会紧紧地皱起眉头,像是不满被人打扰了自己的清梦。
那就是水凉玉第一次见到叶流音时的情景,原来叶流音从小就是这样的别扭了,如今想起她不禁轻轻地笑了。
剑客的伤被她治好了,伤好之后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留下叶流音,还有一张写着望卿照拂,来日重谢的字条。
事已至此,她就是想拒绝也没办法了。谁让自己不小心又多管闲事了呢?她在花降楼看似是红牌当家,实则暗中打探着来自各方的消息。因为她是定远侯爷设下的一个暗探。
定远侯爷不会无端端地资助一个身无分文的弱女子,而她有的只不过是略微过人的相貌。所以当侯爷在她面前提出这样的选择时,她毫不犹豫地就接受了。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路了。
水凉玉突然抬手抚上了叶流音的头发,就像他小时候那样,柔柔地抚摸着。
“流音,你可知,你已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叶流音这回乖乖的任她动作,没有不耐烦地闪躲,他的眼中流露出理解与宽慰。“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都说红颜薄命,其实她也不过是一个苦命的女子罢了。
他想起了她曾和自己说过的一个故事,在昏黄的烛火下,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风一吹仿佛就随之摇曳开来,晃开了那尘封多年的悠悠往事。
二十年前,她才尚未十六,刚刚及笄,与所有春闺女子一般,怀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梦。然而她比其他女子都要幸运,因为她早已有了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心上人。
水凉玉每每回想起那时的光阴,都不由微微一笑,笑过了又忍不住地怅然。她想,她这一生最快活最开心的时光竟被挥霍得如此之快,快到她尚未察觉就已悄然溜走,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她的心上人和她情投意合,但是身为男子,要的不仅仅是如花美眷,还有宏图大业。他对她信誓旦旦,开春科举一定会名列榜首,然后风光无限地回来用八抬大轿将她迎娶过门。她虽然不舍得,但也不愿意束缚了他,哪一个雄才大略学富五车的男子愿意将青春才华都消磨在这偏僻的距离盛京千里之遥的无名小镇上?
在木棉花盛开后的那一日,她送走了他。她看着他的背影,却不知这一别竟是永远。她等了很久,从花开到花谢,再从花谢到花开,可是始终也没等来她心中的人。是名落孙山感到无颜以对不肯回来?还是千里迢迢路上出了什么差错?又或是在人生地不熟的盛京遭遇了什么不测?
她想了无数种可能,内心焦灼如火,却抵不过血淋淋的真相给她当头泼下的一盆冷水,让她的心顿时冰封千里。原来她心心念念的那人,不仅仅高中状元,春风得意,而且还迎娶了当朝第一美人,御史大人的掌上明珠柳摇金。人生四喜,他已然占据了一半,夫复何求?哪还会想起她呢?
盛京居,大不易。就是一个过客也活得十分艰难。她初涉尘世,不通大都市中人情世故,用尽了种种方法还是未能得见他一面,却已被无数人奚落是不自量力想要高攀。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其中滋味她至此方知。接着又不幸地遇上了小贼,盘缠一夕之间就不翼而飞了。
她被赶出了客栈,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流浪着。她不能回家,她的父亲一直反对她孤身上路来找人,她是背着家人偷偷跑出来的,父亲只怕是早已气坏了吧。
之后的事,就水到渠成了。若非遇上定远侯爷,也就没有如今的水凉玉了。
“你下一步打算是什么?”叶流音侧身,恰好挡住了身旁擦过的一道光线。
水凉玉纤细的手指划过自己的双唇,给它点上一抹诱人的嫣红。“自然是要让那鸠占鹊巢之人得到他应得了。”她轻柔的语气徒然转厉,像是下一刻满满的恨意就要溢出。
丞相大人,你瞒得了世人却瞒不过我呢。
你顶着关豫的名头呼风唤雨地活了这么些年,就真的把自己是谁都忘了?
假的就是假的,永远都不会成真,你说是不是,关隐?
秋风钻入室内,呼呼的响声,不知乱了谁的心。
鹿绾绾按了按自己酸麻的双腿,慢慢地迈开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