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8节(1 / 1)
自那之后,她便很少见到林韬。他也不似从前,整个人瘦了很多,高高的,目光中却依然不带那种沧桑的感觉。两人见面之后,话语更少,有时候都是冷场着的。其实,像林韬那样的人,对于她的情,不可能不明白。但也只能是明白,他立场表明,是不可能娶她的。
他要的是那种能撑起他面子的人,就算不是赵时雨,也绝不可能是她这个混惯了夜场的女子。男人到了这个年纪,优先考虑的往往不是感情,而是关于利益方面的东西。这是张淼告诉她的,只是她没怎么拿来当回事而已。
最后一次见林韬,她已是二十五岁。算来算去,也跟了他五年。这个时候的她,已不年轻了。至少,过了那个轰轰烈烈谈恋爱的年纪。可是,在那个年纪,她又在干什么呢?回首前路,便连岁月都暗黑起来。只有夜色,只有欲望,只有人性被剥开后的灼热与卑劣。
她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年轻过?有时候出门逛街看到一对对牵手的小情侣都会感觉恍惚,用隔世的目光看着那一切。年轻,不应该都是张扬而明美的吗?不应该都是笑靥如花,就算踩着脚踏车也是幸福的吗?不应该飞扬着眉角呼朋引伴一起纵声高歌吗?怎么到了她这里,一切都变了呢?
她终于认真思考起来,张淼的那番话。
人总会慢慢老去,成熟和圆滑,时间会给你这些的。
可她不是在跨越生命一步苍老,而是想着自己爱的那个人恰巧年纪比较大,想要以同种心态和他站在一处而已。只是,这些他看在眼里,漠视心里。
她也没有想到,最后一次见到林韬,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林韬很平静,跟她说要结婚了。现在和赵时雨已经生了一个女儿,这是她知道的。在赵时雨把孩子生下来的那一刻,她便感觉他们两个不久会成婚。
如今,孩子也已半岁,能咿咿呀呀地发出单音节了。童茵见过,长得很像他,有一双精神的眼睛,恍似开满星子的夜空。
他说,我和时雨下个月月底就要结婚了,你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她先是啊了一声,表示震惊的同时隐去了心底的刺痛。继而盯着他,结出一朵笑容来,是吗?我忘了告诉你,我下个月月初结婚,恐怕月底还在蜜月中,没时间来参加你们的婚礼呢!真是不好意思了!
林韬有着明显的错愕,说,你不是……
但到后来,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盯着她。
童茵的笑容有些加深,如果再这么放任的话,便是出现了惨烈的意味。只不过,现在的她,难以发觉而已。她就这么笑着看他,呵了两下才说,我只是说过你不娶我不嫁,并没有说非你不嫁!现在你找到了生命中的另一半,我自然是要恭喜的。但我也没理由不善待自己,继续这么干等下去吧?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喝了一口茶。
她依然看着他,缓缓地说,其实他待我比你待我好多了!在我胃痛的时候会第一时间给我去买药,在我饿了的时候会马上送饭过来,在我喝多了的时候不管几点都会开车来接我。而这些,你从不过问。他,真的要比你好上太多。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面前提别的男人,也是最后一次。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口中所述的人是谁。曾经,似乎有那么一个,但也是曾经了。如今那个人儿女齐全,一家美满。她终究是无缘,享受这样的幸福。这一瞬间,她只想结束在他面前的所有卑微。这五年来,一直低头的是她,现在到了离开的时候,她如果再表现出什么悲痛或者不舍的情绪来,那连她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触摸尘埃久了,也会跟着它们一起漂浮。
至少在空中看的话,目光是俯视的。
他喝完一杯茶后,情绪无所波动,说了四个字,幸福就好。
她也希望借他吉言,只可惜,幸福与她绝缘。
她说以后结婚了便是朋友,我再也不会是你的第几个老婆。因为,我的底线是绝不沾染有妇之夫。
其实她明白,等他以后结婚了,她怕是也走了。以后各自漂泊,完成自己的人生。不再交集。
一段感情到了这个地步,便也是穷途末路了。她还能怎么办呢?以后的爱与不爱,也都是她的事情了。
这个晚上,他们最后一次睡在一起。他依然是个孩子,很快便睡去。整个头都蜷在枕头下,发出轻微的鼾声。可是,她却面对着一室暗黑,再也无法入眠。从没有哪次,有着如此殷切的希望,这黑暗能蔓延到以后的未来。
要是不再有天亮就好了!她触摸着他的脸庞,想。
没过多久。
张淼和莫渠的爱情长跑也终于结束,但是并没有走进婚姻的殿堂。其中的原因,张淼在见到童茵的时候一语带过,现在这世道果然狐狸当道!
童茵见她一张又气又悲的脸,只好安慰,夫妻没有隔夜的仇!你回去再好好跟他谈谈,毕竟那么多年的感情,也不是别的什么可以比的。
张淼的情绪出乎意料地愤怒,拍着桌子说,什么没有隔夜的仇,我跟那姓莫的,已经是隔世的仇了!但愿此生与他,再不相见。
她到底还年轻,能说出这么气盛的话来。这事要摊现在的乔月身上,便是漠然一笑,淡淡一挥手,各自走好。就算是童茵,也绝不会如此激烈着情绪,虽然伤心是在所难免的了。现在这时代的爱情,本来就是一场战役。谁先心动,便是谁先成为俘虏。她上一次输了个从头到尾,没理由不长记性。索性拍了拍张淼的肩膀说,你还年轻嘛!再找几个年轻人来历练一番就好了,等到时候成精了那就只有别人栽在你手里的份了。
其实,大多数女人在爱情这方面是永远都成不了精的。所谓精者,也不过是将一颗心封锁起来,直到再次遇见那个能将心门打开的人。如果这次遇到的是良人的话,那么一段美好姻缘至此铺开。如果再次双目昏蒙遇人不淑,可能这颗心送出去后又得支离破碎着被安回体内,然后进行更深层的封锁。如此,反复后,便不精也精了。
张淼到底也是一个读过书的,很快便从这段失败的感情中站了起来,晋身职场,四年下来,还算风生水起。在这几年内,乔月的服装店开了一家又一家,租的房子也换成了买的房子,并且特意宽许童茵在这里蹭吃蹭喝。她自信再也没人能在感情上打垮她,现在就算拿一百个黎琅那样的人放在面前,也觉得不过货色一般。可在童茵看来,她还是过不去黎琅那个坎,因为在她信誓旦旦自信满满地说的时候是一百个黎琅而不是别人。
这四年,童茵辗转各地,依然主职夜场,或许卖酒或许跳艳舞。见过很多人,遇到过很多事情,阅历的丰富已非九年前那个初见林韬的女孩可比。说到林韬,她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真是少的可怜,来自何处,做什么事业等一无所知。这些她从未过问,他也从未说起。
当年离开的时候,她带着这点彼此之间稀薄的回忆,却忽然感到轻松起来。以后,应该不会再相见了吧!如果他能获得幸福,那也算是一桩美满的事情了。她走了很多地方,也遇到过各色各样的人。交错着命点,然后各自离开。有人对她微笑,有人漠视着继续前行。身边出没的各色男人,也不是没有优秀的,甚至跟林韬很像的都有。但是,却无法再心动起来。或许,是过了那个年纪吧!她想。
北方的冬天来得早,不到十一月便已满城飞雪。她从前一直生长在南方,近几年才辗转北方,忽然就迷上了这北方的冬天。不管是阳光还是大风,或者这天空中飘旋的雪花,都是一些极端性质的东西,能给人带来很强烈的感受。就像即使万木枯荣,也感觉不到苍老。就仿佛那个男子一样,永远让人瞧不出身上有沧桑感。
她到底还是没放下呵!望着天空中飞舞的冰凉雪片,伸出手去,一点一点,握在掌心里消融。夜色中下雪的城,潜伏着许多沸腾的灵。待这场冰雪过后,在寒光中,便又是另一番南方所不能见到的生动景象了。
打了电话给乔月和张淼,告诉她们这边已经下雪,冰封中的城市,像是精灵在跳舞。她一个人漫步雪中,随意翻着手机,蓦然瞧见微信动态中有一条信息。是林韬那个光头兄弟发上去的,内容只有两个字:林哥。后面附着两张林韬在医院里的照片,是睡着的,隐没了一切表情。
她隐约觉得事情不妙,一种心脏猛然抨击的强烈感跃了上来,直觉林韬出了事。那一刻,她几乎握不住手机,在雪中颤抖了许久才给那个光头发去一条信息,你林哥,他怎么了?
这光头回信回得很快:肝癌!
然后又回了一句:不过小嫂子,你放心,只要林哥配合治疗,应该能治好的。
她只感觉自己的脑海中一声嗡鸣,便再也听不见其它。
雪花在这座城市里漫无目的地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