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第 53 章(1 / 1)
重庆,戴笠办公室。
副官正在向戴笠念电文:“上海站毒蛙密电:事情已经办妥,等候指示。”
戴笠道:“回电:注意潜伏,等待命令。”
副官欲言又止,戴笠头也不抬地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副官低声道:“毒蛙现在被三方势力追捕,军统、地下党、日本人都在搜查他的行踪,是否给予接应?”
啪地一声,戴笠手中的钢笔重重扣在桌上:“这是许福问的?还是你自作主张?”
副官面无表情,手心却汗湿了:“是卑职自作主张。”
戴笠瞟了他一眼,又把钢笔拿起,继续批阅文件。
沉默在办公室里蔓延。副官松了一口气,刚才一刹那间,他选择说实话,在局座这里,果然就过关了。
时雨事件教会副官一个道理,不管你有怎样的本事,在局座面前,第一要紧的是坦白和忠诚。
不一会儿,戴笠直起腰,一份新的上海站花名册出现在副官面前。花名册上,时雨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另一个人。
毒蛙!
副官眼神一变,瞳孔紧缩。戴笠已经点亮打火机,烧掉这一页纸:“你明白了吗?”
“卑职明白了。”
“那就去办吧。”
“是,局座。”
一个红×点在许福的喉头。
76号,梁仲春正在焦头烂额地部署抓捕。
上杉课长在法租界遇害,特高课群龙无首。影佐祯昭大为恼怒,严令76号限期破案。76号的能耐,梁仲春自己心知肚明。
眼见着时间一天天逼近,梁仲春饭都吃不下,上火得长了一嘴燎泡。
梁仲春几次打电话向阿诚求助,都没有打通。明家的小丫头说明长官生病了,阿诚要照顾明长官,没有功夫。
偌大一个明公馆,还找不到人照顾病人?梁仲春还就不信了。
只怕是日本人来势汹汹,明楼见机不妙,装病躲了起来。而阿诚,跟他的主子一个德性,精得像狐狸。
梁仲春没有想到的是,被他腹诽的明楼确确实实是病了。
只是,没有病到不能理事的程度。
那天,在荣令仪的尸体面前,明楼吐完那口血,醒过来后就一如往常。只是,他再也没有进过荣令仪的房间。
食欲不振、忧思少眠。明楼明显消瘦了,眼睛里布满血丝,精神却不正常地亢奋。
许福接走令仪以后,令仪就出了事。许福还没有找到,他怎么能倒下?又怎么甘心倒下?
“大哥。”阿诚推门进来,明楼一震,阖上手里的怀表。
“找到许福了。”阿诚道。
“人在哪?”明楼霍地站起身。
“关在明台的面粉厂,我派人守着了。”
明氏面粉厂。
明台“死”后,明董事长伤心过度,面粉厂已经停产。机器设备都运走了,只有两栋空荡荡的屋子。
明楼下车时趔趄了一下,阿诚忙过来扶他。
“我没事。”明楼推开了阿诚的手,率先走进面粉厂大门。
原来的仓库里,绑着一个人,正是许福。许福跪在地上,污血流了一地。
“令仪在哪?”明楼疾步上前,低喝道。
许福抬起头,露出一个艰难的微笑:“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明楼揪住许福的领子,一字一句地道:“我问你,令仪在哪?”
许福闭上眼,没有回答。
明楼一枪托砸在许福的头上:“你还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
一股鲜血从许福的头上流下。许福像是没有察觉一般,闭着眼,一言不发。
戴笠的人,没有那么容易开口。明楼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还是觉得控制不住心里的戾气。
杀了他,于事无补。审问,用刑为下,攻心为上。明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扫过许福被子弹洞穿的膝盖,道:“你还不明白吗?戴笠早就放弃了你。”
“我们的人在运河找到你时,你就是这副样子。”
“谁做的,谁能在第一时间掌控你的行踪,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你说,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而是把你送到我的枪口下?”
“我来告诉你吧,你死了,没有人承担责任。你活着,一切都归咎于你。你唯一的价值就在这里,你就这么心甘情愿?”
许福浑身一震,明楼继续道:“为了戴笠,你守口如瓶。可是,今天你在这里死得像条狗一样,戴笠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他只会高兴,知道秘密的人,又少了一个。甚至,还不用他亲自动手。”
“为这样的人保守秘密,你觉得,值得吗?”
“如果我告诉你,你能保我不死?”许福睁开眼,挑衅地道。
明楼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杀人的欲望,他触电一般松开许福的领子,道:“你告诉我令仪的下落,我给你个痛快。你大概不会想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
许福嘴唇微勾,勉强笑了一下,望着明楼,眼神又讥诮,又怜悯。
明楼的心沉了下去,他几乎引诱地、祈祷地问许福:“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说,令仪到底在哪?”
许福道:“她死了。”
“你再说一遍!”明楼暴怒,一脚踢在许福胸口。
许福被他当胸一脚,踢得倒在地上,可是,他还是从容地、恶意地道:“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毒蛇,你这是要毁约吗?”
明楼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胸口。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又来了,他一直告诉自己,那具尸体不是令仪。令仪屡次遇险,每一次都逢凶化吉,这一次也不会例外。可是,就在刚才,许福亲手斩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明楼晃了晃身体,几乎站立不稳。
阿诚焦急地过来扶住他。
许福冷笑道:“你想听细节吗?”
“你住口!”阿诚喝道。
“让他说!”明楼喝道。
“时雨接到的最后一个命令,你猜是什么?”
许福不待明楼追问,就恶意地道:“刺杀明楼。”
“卜罗得路,113号,你还记得吗?你没有中枪,很幸运吧。”
许福勾起一抹恶意的微笑:“时雨为了不杀你,生生挨了你一枪。”
“戴笠下令,时雨如果不杀你,就地处决。”
“毒蛇,我几乎是有些佩服你了。从76号到军统,你总是能叫女人替你去死。”
“对了,我还得感谢你,要不是你一枪打伤了她,我的任务不会完成得如此顺利。”
“啊啊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在废旧的仓库响起,明楼吓了一跳,这么绝望痛苦,是谁的声音?在阿诚担忧的眼神里,他醒悟过来,这是自己的声音。
原来自己,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明楼竭力想要控制,却仿佛魂魄离体一般,控制不住自己。
许福说这些,只是为了刺激自己,以求速死。害死令仪的人,自己怎么会轻易放过。
“你去死吧。”他看到自己拔出手/枪,异常残忍地打在许福的四肢上。
许福嘴里流出血污,却还是挣扎道:“你说我是戴笠身边的一条狗,你又比我高明多少?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不,许福的今天,不会是他的明天。他和许福,走的路不同。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呢?令仪死了,令仪真的已经死了。
他麻木地抬起枪口,一枪打在许福的胸口。血如泉涌,许福抽搐了一下,停止了呼吸。
枪“哐”地一声,掉在地上。阿诚走过来拾起枪:“大哥,走吧。枪声太响,等下警察要过来了。”
他如梦初醒,扶住阿诚的手:“令仪死了。”
阿诚眼里含着泪:“大哥,你要冷静。”
他怎么会不冷静,令仪死了,他的人生再也没有期待、没有奢望、没有盼头。
他抬手捂住胸口,那里曾经澎湃的属于情感的那一部分,也跟着令仪死了。
槁木成灰。
明公馆二楼,明楼的书房内。
一架老式留声机正放着一张唱片,是程砚秋的锁麟囊。令仪曾经想听,却一直没有听到。
“顷刻间又来到一个世界,叫梅香唤院公你为何不来?腹内饥唤郎君他也不在,却为何在荒郊不见亭台……”
阿诚推开书房的门,道:“大哥,该上班了。”
明楼起身,拿起衣帽架上的大衣,披衣而出。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咿咿呀呀声里,一树梨花冷寂地在书房墙头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