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 38 章(1 / 1)
川沙古城墙。
这是长江黄金水道的门户,上海的东南屏障。
明台和于曼丽穿着军绿色的行动服,扔出飞爪,攀上城墙。
城墙的另一端,过了江防,就是通往第三战区的通途大道。第三战区的密码本有两份,一份在郭骑云手里,另一份由于曼丽护送,由川沙入口,穿过封锁线,取道长江。
一真一假,亦真亦假。
江风呼啸,席卷着泥沙拍打在悬崖峭壁上,掠过古老的城墙,打着旋过去了。
寒意透骨,明台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夜极寂静,整个城墙上下一片漆黑。明台仿佛听见钟声,“咚”“咚”“咚”,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响在无边暗夜里。
丧钟已经敲响,今夜为谁而鸣?
“明台?”于曼丽担心地叫了他一声。
明台回过神来,嘱咐道:“这一路艰险莫测,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于曼丽打断了他的话,道:“明台,抱抱我。”
明台怔住了,于曼丽的眼睛里迅速涌上水光:“明台,我最近心慌得厉害,老是做噩梦。”
明台心底一颤,他去汇丰银行拿情报的过程,回想起来,就像一个陷阱。明台感觉自己被人出卖,可是,没有证据,他不能暗自揣测,也不能告诉自己的组员。
于曼丽的话,崩断了他心头最后一根弦。眼前的这个姑娘,是让人畏惧的黑寡妇,是他合作无间的战友,更是可以托付性命的生死搭档。
明台蓦地伸手,紧紧地把于曼丽搂在怀里,安慰道:“曼丽,别怕。”
明台的怀抱给了于曼丽莫大的勇气:“明台,我真的很爱你。我今天不说,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了。也许,只有等我闭了这双眼……”
“你别胡说!”
“我不怕死,我怕死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你。”
于曼丽的眼泪打湿了明台的肩膀,明台忍不住把把她抱得更紧,道:“活着再见。”
活着再见,只要活着,就一定能再见。
该走了。
明台系紧了手上的绳索,终于忍不住道:“这次行动结束后,我会离开军统,你也不要久留了。”
于曼丽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却微笑起来:“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生死搭档。”
“生死搭档!”
两只戴着皮手套的拳头,碰到一起。
信号灯来了,这是B区行动组的暗号,代表这障碍已经清楚,可以行动。
于曼丽腰间系着绳索,飞身越出城墙。突然灯光大亮,于曼丽一回头,就看见城墙下黑压压的76号的特务。
中计了。
于曼丽大喊:“是陷阱,赶快跑。”
明台却不肯放弃,道:“我拉你上来。”
绳索一寸一寸地往上,明台使出全身力气,觉得短短十几米的绳索前所未有地长。
子弹打在城墙上,溅起无数碎石。明台顶着子弹,站上城墙的缺口,奋力往上拽。
“别放手!”明台大喊,因为用力,他的面容有些扭曲,在子弹溅起的烟尘里,若隐若现。
于曼丽却觉得,此刻的明台,前所未有地英俊。军校舞会上的他,重庆渡江码头旁的他,新年一起放烟火的他,在照相馆一起起舞的他,无数个瞬间在脑海里涌现。
原来,那些过往,她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
明台和她,有太多太多的不同。
即使是在压抑沉闷的军校,他也像一束阳光,肆无忌惮又毫无保留地照亮她的人生。
她爱明台,却一直不敢说。
直到刚才,她才鼓起勇气表白。
虽然明台没有给她回应,可是,他告诉自己,会离开军统,他没有悄悄地一个人走,他不会抛弃自己。任务艰险莫测,她却忍不住微笑起来。
子弹密集如雨,打在饱经风霜的川沙古城墙上。
绳索还在往上走,即使冒着生命危险,他也没有抛弃自己。
可是,自己却不能连累他。
于曼丽睁大眼睛,牢牢记住城墙上这张在烟尘里若隐若现扭曲的脸。
这大概是最后一面了。
在我死之前,最后见到的人是你,真好。
也许,只有等我闭上了这双眼。
于曼丽露出一个微笑,抽出别在腰间的匕首,在明台不能置信的眼神里,割断绳索。
骤然脱力,明台握着半截断绳,重重摔倒在城墙上。
城墙的另一端,于曼丽飞速坠下。
江风呼啸,挟裹着钟声,敲响在于曼丽的心上。
丧钟已经敲响,还好,是为我而鸣。
于曼丽!明台从地上飞跃而起,只看到了于曼丽飞速降落的身影。
因为失重,她的身体有些控制不住平衡。可是脸上,却还带着微笑。
他见过无数次的,甜蜜又满足的微笑。
明台拔出手/枪,打在城墙外76号的军车上。
车灯应声而灭,城墙重归黑暗。
黑夜里,只听到无数枪声。
明台摸黑还击,双方都看不见对方,只能凭着直觉。
很快,有特务打亮手电,光柱穿透黑暗,照亮城墙底下着一个蜷缩着的身影。
穿着军绿色的夜行衣,身上中了无数枪,弹孔血如泉涌。
于曼丽!
明台大喊,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原来,他已经失声,明台心痛如绞。
“包围古城墙,活捉毒蝎!”
汪曼春一声吩咐,76号的特务迅速四散开。
不能让于曼丽白死,明台醒过神来,飞爪扣在城墙上,飞身而下。
江风呼啸,一片乌云,悄悄遮住了月亮。
清晨。
新政府办公室。
明楼勉强撑着额头,坐在椅子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阿诚湿着眼眶进来:“郭骑云和于曼丽,殉国了。”
明楼恨声道:“这个疯子!”
阿诚道:“怎么办?疯子下手恨毒,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明楼靠在椅背上,无力地道:“他布局的方式,没有人看得懂。”
阿诚急了,道:“我们要不要联系明台转移?”
明楼道:“不行,明台已经在他的计划里。我们一旦插手,就会打乱他的计划,全盘皆输!不能让于曼丽和郭骑云白死!”
“那就眼睁睁地看着吗?我不能让他把明台也搭进去!”阿诚说完,转身就走。
“我比你更想救他!”明楼起身,大喝:“死间计划一旦开始,就不能终止,我们必须按王天风的计划执行下去,懂吗?”
懂,怎么不懂!阿诚艰难地点头。
他们不但要按王天风的计划执行,还要帮助汪曼春理清线索,摆脱身上的嫌疑。
甚至,要亲口告诉汪曼春明台的手表丢了,告诉朱徽因让司各特路的房东出面指认明台。
他们不但不能救明台,还要亲手,送明台一程。
阿诚按照明楼的吩咐,去76号了。
明楼跌坐在椅子上,手无力地撑起额头。
椅子正对的墙上,悬挂着中山先生的遗像。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一滴清泪,滑过明楼的眼角。
乔家胡同的一处院落。
院门紧闭,梁仲春在院内来回踱步,像热锅上的蚂蚁。
门上传来几声轻敲。
敲了三声,隔了一分钟,又响了三声。
梁仲春蓦地拉开院门,道:“快进来!”
荣令仪不慌不忙地走进来,轻描淡写地道:“梁处长,做大事的人,不能沉不住气。”
按理说,梁仲春应该道:“上杉课长提点的是。”可是,梁仲春都快急疯了,哪里顾得上和她客气。
梁仲春关上院门,开门见山地问道:“上杉课长,你这是坑了我啊!”
“哦?”荣令仪笑了笑,道:“怎么说?”
梁仲春压低声音,道:“上杉课长,你叫我找两个死囚。可没告诉我,你要我做的是这样的买卖。”
荣令仪道:“我告诉你了,你就不做吗?”
他哪里敢不做,梁仲春急道:“可是,上杉课长,你可以和卑职商量商量。”
荣令仪冷冷地道:“和你商量什么?”
梁仲春失语,跟在荣令仪后头,走进客厅。
荣令仪坐下,梁仲春忍不住又念叨道:“上杉课长,你实在是坑死卑职了。”
荣令仪笑了笑,道:“如果我是你,就绝对不会抱怨。”
梁仲春不由瞪大眼睛。
“你手上这两个人,是汪处长要的人。梁处长不露痕迹地把人掉包了,摆了汪处长一道。这一手,玩得漂亮啊。”
“上杉课长是说?”梁仲春反应过来,旋即又低声道:“这两个人,是军统的人,这可是烫手山芋啊。”
荣令仪道:“汪处长伪造的那份口供,我叫你拿出来,带来了吗?”
“带来了。”梁仲春递上口供。
“梁处长就没看一看这份口供吗?”荣令仪问道。
梁仲春道:“上杉课长要的东西,卑职不敢看。”
荣令仪把口供递给他,道:“你看了就明白了。”
梁仲春将信将疑地接过口供。
口供上详细地记录了王天风背叛军统,炸毁吴淞口走私船只的“真相”。
梁仲春醒悟过来,道:“这就是给中统方面的证据?”
“榆木脑瓜。”荣令仪道:“是一份口供重要,还是两个大活人重要?”
“这两人是,是军统上海站的特工,王天风的手下。炸毁吴淞口走私船的事情,有他们的一份。”
梁仲春这下是真的明白过来了。
中统方面催着他要军统上层走私的证据,他去找荣令仪想办法,荣令仪什么都没说,只是吩咐他弄来一男一女两个死囚。
原来,当时,荣令仪就想到这么远了。
梁仲春又是佩服,又是敬畏。
走一步算十步,就连汪曼春伪造口供的事情她都知道,上杉课长的手,伸得实在太远。
荣令仪其实并不需要这份口供,她只是在敲打自己,告诉自己76号,除了他,她还有别的眼线。
还好,自己早早地站在荣令仪这一边。
梁仲春讨好地道:“上杉课长高瞻远瞩,卑职佩服。”
荣令仪不理会她的马屁,道:“这份口供,你收好了,以后有大用。”
有什么用处?梁仲春疑惑。
荣令仪淡淡地道:“等着汪处长表功那一天你就知道了。”
口供是假的,已经击毙的毒蜂的手下也是假的,汪处长表功那一天……
梁仲春毛骨悚然,心里升起一个荒谬的猜测,他忍不住道:“上杉课长,是不是太过了?”
荣令仪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直到看得他手心满是冷汗,才道:“梁处长,做人做事,不要有妇人之仁。”
“更何况,这件事,最直接的受益人,是你。”
扳倒了汪曼春,76号的负责人,可不就是自己。
荣令仪不忌讳告诉自己,是因为自己已经和她在一条船上。顶替的死囚,是自己安排的。汪曼春伪造的口供,由自己“拿”出来。窝藏军统分子的地方,是自己金屋藏娇的院子。
荣令仪做事,比想象中还要狠辣。
76号的说一不二的负责人,这个梦寐以求的位置,这一刻,仿佛失去了吸引力。
梁仲春艰难地堆起一个微笑,道:“卑职感谢上杉课长栽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