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 23 章(小改)(1 / 1)
荣令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三个月前,福叔给我讲的故事,我一直记忆犹新。”
“我之前觉得,福叔真是讲故事的高手,抖足了包袱。连故事中男女主角的名字,都直到最后一刻才肯揭晓。”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为何没有提到时燕婉的名字,反而是先提到了上杉杏子?或者说,影佐杏子?”
“我的母亲,时燕婉,在故事里,从日本回来仍然难舍旧爱,抛家私奔,想来性格自有其坚毅的之处。可是,在知道所托非人时,竟然不质问一句,就匆匆离开。”
荣令仪似笑非笑地看着许福:“福叔,你觉得,这样合理吗?”
许福浑身一凛,荣令仪却笑了笑,道:“你不必紧张,不合理的地方,还有很多。”
“时燕婉既然和我姆妈是最好的朋友,可以临终托孤。那么,为什么时燕婉离开戴笠时,不去找我姆妈,而是投奔一个在异国结识的朋友?”
“按照正常逻辑,如果她去找我姆妈,就不会引发后面的悲剧。”
“故事的关键就在于不符合正常逻辑。因为正常的逻辑,编不出这样的悲剧。”
“所以,你们无视了其中不合理的地方,硬生生把剧情扭转到悲剧的结局。”
“福叔所有的故事,似乎都是为了最后那个信封做铺垫——顶替上杉晴子,进入特高课。”
“可是,你们为何要讲这样一个故事?”
“我身在军统,上级的吩咐,不管是否知道原因,我都应该执行。”
“这个故事,真的是画蛇添足吗?”
“不,你们不会做这样的无用功。”
杯盖在茶盏上滑过,磕出一声脆响。荣令仪肯定地道:“影佐杏子,不是过客,而是故事的主角。”
“如果这样理解,许多不合逻辑的地方就能说通了。”
“时燕婉在日本留学时,身份被日本人看中,成为鸠占计划的目标之一。”
“她回国后,影佐杏子杀了她,并顶替其身份。”
“我上次交给你背后的人的照片,也可以辅证这一点。”
“我查阅特高课的相关文件,知道了鸠占计划的内容——1916年制定,1917年满清复辟之后正式启动。”
“计划甄选了许多在日本留学的中国权贵富豪的子女,时燕婉,只是其中的一个。通过整容,冒名顶替,从而达到鸠占鹊巢的目的——这也是鸠占计划名字的由来。”
“不过,鸠占计划并不只是为了鸠占鹊巢,而是作为日军的先遣军,为侵华做准备。这些女间谍,有一个好听的代号,叫做帝国之花。”
“然而这个计划有极大的缺陷,因为整容,有很大的风险。能够成功顶替的,十中无一。”
“我看了影佐杏子年轻时候的照片,和我极其相似。不,应该说,和时燕婉极其相似。”
“只需要几个小手术,就能做到一模一样。这也是她能够成功卧底的原因。”
“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何影佐杏子不在日本杀掉时燕婉,顶替时燕婉的名字回国。毕竟,时家大小姐的身份,比当时名不见经传的戴夫人身份响亮得多。获取情报,也更为便捷。”
“直到我看到影佐杏子的日记。”
“影佐杏子虽然出身在一个热衷政治的家庭,本人却性格柔弱,没有什么政治倾向。”
“她和她父亲的学生上杉正和情投意合。根本就不想顶着一张别的女人的脸,去执行什么鸠占计划。”
“她不能违逆她的父亲,又割舍不下情郎。内外交迫之下,影佐杏子生了一场重病。”
“等她病好,时燕婉已经回国,并且和戴笠私奔。”
“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影佐杏子杀了时燕婉之后,只好暂时留在戴笠身边,徐徐图之。”
“没想到的是,很快,她就怀孕了。”
荣令仪笑了笑,道:“后面的事情,不用我多说了。”
“影佐杏子生下一个女婴,却不知为何被戴笠识破身份,匆忙出逃。”
“戴笠不愧是未来的军统局长,凭单人之力,杀了影佐杏子和来华接应影佐杏子的上杉正和后,还能从容地一把火销毁证据。”
“那个女婴,虽然不是时燕婉的骨肉,却也流着戴笠的血。”
“于是,戴笠借用时燕婉的名义,把女婴托付给我的姆妈。”
“那个女婴,就是我。”
荣令仪喃喃地道:“我的生母,不是时燕婉,而是影佐杏子。福叔,你说,我说得对吗?”
许福无法回答,荣令仪所说的,远远已经超出他知道的范畴。而显然,荣令仪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从一开始,荣令仪就说了——“你不懂没关系,你背后的人,应该懂。”
他只是一个传话人。
荣令仪淡淡地道:“这才是你们编故事的真正原因。”
“1933年,影佐祯昭任参谋本部中国课课长。1934年,再任驻上海武官。”
“影佐祯昭的外甥女,不知身世,被养在上海荣家,是一着可以利用的好棋——这才是戴笠派你来的真正原因。”
“却不料,戴笠的计划被我姆妈无意间打破。”
“这个计划,有很大的风险,戴笠也就顺水推舟地放弃了。”
“1938年,影佐祯昭调任陆军省军务课课长,参与指导对华战争。1939年策划建立汪伪政权,建立“梅”机关,任机关长。”
“影佐祯昭的身份和重要性,和四年前,不可同日而语。”
“戴笠决定冒险启用这枚棋子。”
“我’顶替’上杉晴子,有很大的几率,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于是,你们苦心杜撰了这个故事。”
“在我心里,先入为主地种下仇恨的种子,希望仇恨,能够蒙蔽我的眼睛。”
荣令仪冷嘲地笑了笑:“一个不能清楚地分析事情真相的间谍?是合格的间谍吗?”
“我真的不知道,我这份答卷,戴局长会不会满意。”
“不过,你可以告诉他,叫他放宽心。”
“我从小由姆妈抚养长大,我的母亲,是苏宁脂,父亲,是荣耀祥。”
“我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是,可以选择自己的信仰!”
铜壶里的水沸腾得厉害,壶口飘出滚滚白雾。雾气背后,荣令仪的面孔似幻似真。
许福瘫坐在椅子上,荣令仪让他做一个传话人,可是,知道太多的传话人会有好处吗?
局座的性子,许福十分了解。白雾扑倒脸上,还尤有余温。五月,春末夏初,气候温和,许福的背脊里却窜上一股凉意。
荣令仪端起茶壶,给自己续上茶水,端起来喝了一口,道:“福叔,故事听完,你可以走了。”
她明晃晃地端茶送客,却还生怕自己不懂,还出言点名。
许福浑浑噩噩地站起身,走出茶室,连门都忘记关。
荣令仪站起身,亲自阖上雅间的门。
她关上门,走回座位,却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了屏风面前。
屏风上,一树寒梅,凌雪而开,枝干虬结,蜿蜒盘曲。画的右侧,用行楷题了一首诗——“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