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 20 章(1 / 1)
明楼和阿诚到海军俱乐部的时间,稍微晚了一点,舞会已经开始了。
明楼一眼就看见舞池中的荣令仪。
荣令仪穿了一袭酒红色长裙,艳光四射,光彩照人。一头乌发松松绾在脑后,胸前别了一只纯白的大马士革玫瑰,含苞欲放,仿佛还带着露珠。
为了压住裙子,荣令仪罕见地化了浓妆,雪肤花貌,烈焰红唇。可是,她身上却有一种铅华掩不住的气质,像胸前的白玫瑰一样,纯白无暇。
朱砂痣是她,白月光也是她。
明楼看着高木搭在荣令仪腰间的手,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一曲终了,荣令仪从侍者手里拿过一杯酒,坐在沙发上,慢慢啜饮。
忽然身边一沉,她回头看过去,是明楼在旁边落座。见她看过来,举杯示意,勾唇一笑。
两人隔得极近,她一回头,差点擦到明楼的脸。荣令仪想起除夕之夜在明家闹的乌龙,脸上不由微微一红。
大厅内暖气很足,明楼一进来就脱了大衣,只穿着三件套正装。
荣令仪只觉得贴在身侧的那条腿结实有力,因为主人的身体前倾,肌肉微微崩紧,蓬勃的热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过来,灼得人心慌意乱。
荣令仪不由站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明楼笑了笑,道:“这里空气闷得很,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荣令仪想了想,点头同意了。她的任务已经完成,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荣令仪出了海军俱乐部,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她的裙子是真丝质地,有些轻薄,为了好看,底下只穿了一双透明的丝袜。虽然出门时披上了大衣,但温差过大,颇有几分不适。
明楼脱下大衣,裹住荣令仪。他的大衣又大又长,把荣人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粉白的小脸。
汽车在灯火辉煌的街道上疾驰。
明楼大衣上有淡淡的须后水的味道,那味道极淡,像空山新雨。
荣令仪闻着这个味道,奇异的觉得十分安心。车子在向前走,她却觉得眼皮越发沉重,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是谁开了窗,有冷风透进来,她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杏儿。”
一双温暖的手拂过她的脸,她本能地依偎过去,那温暖毫不迟疑地拢住她。
什么东西在脸上轻柔地触碰,拂过她的额头、眼睛、唇角。
她想要挥手,却挣不脱,不由伸出舌头,试探地一舔。
舌头刚伸出来就被捉住,顽皮地啜舔。她想要反击,却总是错过。
她不由想起小时候逗猫,毛茸茸的小奶猫扑腾跳跃,却总是抓不住她手中的毛线团。
她恼了,忍不住合拢牙齿一咬,耳边传来低低的抽气声。谁在笑着低斥:“坏姑娘。”
她置若罔闻,过了一会儿,世界清净了,她心满意足,沉沉睡去。
汽车熄了火,停在路边。
车窗外是晕黄的路灯,灯光极暗淡,像一只只似睁非睁的渴睡的眼。
怕荣令仪睡得不舒服,明楼取下她别在脑后的插梳。发髻散了,两鬓的头发纷纷垂落。
拂在脸上,微微有些痒,她下意识地蹭了蹭,明楼已经伸手,无限爱怜地替她捋在耳后。
车内馥郁着玫瑰的甜香,明楼的目光流连在荣令仪的脸上。想是睡得沉了,她五官舒展,和平时相比,有一种别样的稚气。
明楼忍不住微笑,他今夜本来安排了别的计划。可是此时,却不忍心叫醒荣令仪。
只是,要放弃,他又实在不舍。
明楼犹豫了一下,松开怀抱,小心地替她掩好大衣,坐到前排,重新发动车子。
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太阳还未升起。远处的地平线上漏出一抹雨过天青色,像烧得极好的釉彩。
荣令仪睁开眼,路两侧是一望无际的野地,远处有几户人家。低矮的屋顶上,袅娜着几缕炊烟。
明楼靠在她的身侧,手臂舒展,轻轻将她笼在怀里。耳畔是他的呼吸声,平稳漫长。荣令仪心里诧异,叫了一声:“明大哥?”
明楼嗯了一声,含糊地道:“阿诚,你先等一等。”
荣令仪忍不住失笑,又叫了一声。明楼这才清醒,下意识地伸了伸手臂。
他的手臂被荣令仪枕了一夜,一伸才觉察出麻痹来。本来应该是极难受的,像无数蚂蚁啃噬的刺痒。
可是,他却觉得那刺痒一直痒到心底,痒得他蠢蠢欲动。
荣令仪何其敏锐,见他动作一滞,哪里猜不出他手麻。她心里不忍,忙伸手替他轻轻按揉,又问道:“这里是哪里?”
明楼笑了笑,道:“苏州。”
荣令仪吃了一惊,道:“怎么开到苏州来了?”
明楼不答话,伸手摘下她胸前别着的那枝白玫瑰。过了一夜,玫瑰已经打蔫,花瓣都泛着卷。
明楼把花袖在手里,勾唇一笑,道:“令仪,我给你变个魔术。”
他的手微微一动,再翻过来,手里的玫瑰花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种障眼法,荣令仪略一琢磨,就明白了原理。不过,她并不打算揭穿,只是微笑:“花没了,你得赔我。”
明楼打开车门,下车,道:“我赔你这么多,你看看,满意不满意?”
荣令仪将信将疑地下车。
她一下车,就怔住了。道路两旁的地里,种着无数红玫瑰。地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天际,红色的花海也随之延伸到天际。天色还黯,她看不清玫瑰的红色。是嫣红?绯红?朱红?还是荔枝红?虾壳红?杜鹃红?
可是,她直觉红得不能再红了,像灼然的野火,一路摧枯拉朽,势不可挡,点燃冻石一样的天空。
明楼道:“这是明家的花田,每一瓶明家香,都从这里精炼、萃取。”
有风拂过,无数玫瑰轻轻颤动,空气里芳香馥郁。荣令仪深吸了一口气,道:“真美。”
太阳渐渐升起,玫瑰的轮廓渐渐清晰,含着苞,打着朵,缀着露珠。
远处的炊烟灭了,遥遥看见人影,是看守花棚的村妇牵走狗过来。
走得近了,村妇认出明楼,赶忙问好:“大少爷。”
明楼微笑点头。
荣令仪站在他身旁,村妇瞧见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一时拿不定该怎么称呼。
明楼瞧出来了,怕荣令仪窘,忙将人打发走:“阿五嫂,你去做事吧,我就是来看一看。”
那村妇赶忙退下,步子中还带着困惑和迟疑。
荣令仪到底没有明楼那样若无其事的脸皮,她的手向外,轻轻一挣,却被明楼不容置疑地再次握紧。
荣令仪红着脸低声道:“叫人看见了。”
明楼低低一笑,道:“无妨。”
他慢慢地道:“令仪,我想要所有人都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说完,他松开手,微笑着单膝跪地,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黑丝绒的衬布上,静静躺着一枚祖母绿的戒指。宝石周围镶着一圈细钻,珠光剔透,宝光潋滟,如露如幻,交相辉映。
黑色的西裤跪在尘埃里,宝石泛着荧然的幽光,他托在手上,仿佛托着整个世界,小心翼翼,等她拿起。
明楼的声音极温柔,他道:“令仪,嫁给我,好不好?”
她下意识地闭上双眼,勾出一个微笑。那微笑像初春的冰雪,一分一分,还未成型就已经融化。
我答应你,她在心里默念。
暗沉沉的夜里,是谁在说:“以时为姓,以雨为名,所以,你在军统的代号,叫时雨。”
耳边仿佛又响起淅沥沥的雨声:“晴子,你这样打扮,真像你的母亲。”
“杏子的女儿,注定要成为帝国之花。”
晨光初露,永夜破晓。而她,在一层又一层的迷雾中,看不到黎明。
想是她沉默得太久,明楼脸上的微笑渐渐淡薄。可是,眼睛里却有一种执著的狂热,一点一点灼痛她的心。
这是她一生最幸福的刹那,她爱的人,正以一种虔诚的姿态,等着她的答案。只要说出那三个字,她的幸福,就触手可及。
荣令仪忍不住别开脸,即使回避,她仿佛也能看到,他的眼睛,正在深情而专注地注视着自己。
她忍不住开始发抖,清晨的凉意顺着呼吸,一点一点,渗进心里。她垂死地挣扎,却又知道,一切,都只是徒劳。
良久,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对不起。”缥缈地,从胸腔里泛出来,软弱无力:“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她竭力昂起头,把目光投向远处的花田。无数玫瑰正在绽放,鲜艳欲滴。她的眼睛里,到处都是怒放的红色,灼灼燃烧,铺天盖地。
对不起,我爱你。可是,我不能答应你。
泪水滑落,像钻石一闪。
一只手温柔地拂过她的脸,擦去她的泪。明楼低声道:“令仪,别哭。”
他已经站起身,脸上重新带着微笑,道:“好姑娘,别哭。”
荣令仪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明楼把她揽在怀里,道:“我跟大姐说,这个戒指太老气,你一定不会喜欢。”
“可大姐却说,这是母亲的戒指。据说是我外祖母的遗物,一代接一代,总要传给明家的儿媳妇。”
“我也觉得不好看,要不,以后,我们再选个别的?”
哪里是戒指的原因,她知道,他也知道。可是,他这样体贴,不问原因,插科打诨。
荣令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摇头。
明楼叹了一口气,道:“我挨了大姐两鞭子,开了半夜车,又求婚失败。现在,女朋友还哭得厉害。”
“我想,我这一天,总该有点开心的事情。你说,叫我的女朋友擦干眼泪,笑一笑,好不好?”
她终于笑了一下。
明楼微微俯身,亲在她扬起的唇角上,一触即离:“很甜。”
她的眼眶里还残留着眼泪,脸却红了,道:“胡说什么?”
“我说,我的女朋友很甜。”明楼微笑,道:“我太心急,我的女朋友,大概还没有准备好。”
“可是,没有关系,我会等她,一直等她。”
“你说,让我的女朋友允许我等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