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1 / 1)
荣令仪把店里的事情处理完,就准备回家。
荣家的旧例,过年要歇业五天,从腊月二十八一直停到正月初二,初三才开业。
店里的员工多是法国人,没想到休完圣诞节假期还有春节假期,一时不由欢呼起来。
喜悦的情绪很容易感染别人,荣令仪到家的时候,脸上还不自觉地带着微笑。
杏儿见她回来,拿着折好的红纸过来,请她写春联。
齐淑媛也在家里,荣令仪推辞道:“去请表小姐,表小姐的字写得好。”
杏儿果真去请齐淑媛。
齐淑媛推辞了两句,终究拗不过荣令仪和杏儿的热情怂恿,挥毫写了两幅春联。
因是在客厅写的,桌子不够大,趁晾纸的功夫,齐淑媛从书法的“点横钩撇、永字八法”讲起,说到“以八法之势,能通一切。”又说荣令仪的字绮丽隽雅,落笔如百花齐放,但失之清峭。
“表小姐说的,我听不懂。”杏儿迷茫地回答。
荣令仪噗嗤一笑,道:“你个傻丫头,表姐是说练字要从永字练起,写好了永字,就能触类旁通,还不快请表小姐给你写个永字。”
齐淑媛也笑,果真落笔写了个“永”字,杏儿如获至宝地捧着,道:“我练好了这个字,就能写得和表小姐一样好吗?”
荣令仪本想逗她说“那是自然”,又怕齐淑媛多心,过来换了支笔也写了个永字,道:“表小姐的字疏朗有林下之风,你怕是学不来。你还是跟我学吧,咱们主仆,正好做一对俗人。”
杏儿笑道:“那感情好,写得像小姐的,也很不错。”
荣令仪见杏儿诚心想学,又替她写了些“人主有节且云”之类。
说笑间,张妈进来了。
荣令仪见张妈进来,吩咐道:“把家里的新鲜蔬果备一篮子,前两天挖的藕也装上两节,我拿来做节礼。”
张妈应下,不一会儿,就手脚麻利地准备好了。因听荣令仪说是做节礼的,准备得格外用心,菠菜青碧、芹菜鲜嫩,又有茼蒿韭菜白玉萝卜等等不一而足,还额外装了荸荠、橙子和刚做好的年糕。
荣令仪试着拎了一拎,还挺沉。
张妈慌忙接过来,道:“小姐,叫许福送过去就成。”
许福就是福叔,往常节下家里送节礼,多半是由他去送。
但是明镜的礼物是阿诚亲自送过来的,派福叔去回礼,不太礼貌。
荣令仪笑了笑,道:“不要紧,等下你替我拿到车上就成。”
因送明楼回去,荣令仪去过一次明家,知道地址,不过总要提前预约,不好贸然造访。
她打电话过去,是明镜接的,听说她要来拜访,高兴地约了下午四点。
约这个时间,只怕是想留饭。荣令仪本想改日,但明天就是腊月二十八了,不好再登门,犹豫一下,还是答应了。
打完电话,荣令仪又让杏儿把福叔叫进来,吩咐他拍电报回去,给家里人提前拜年。
福叔答应着出去了。
过了一个小时,荣令仪也开了车子出去。
跟荣令仪来法国的,都是荣家的老仆。在国外,还是用久了的仆人放心。
但是,出乎荣令仪的意料的是,福叔竟有许多可疑之处。
荣令仪刚出生福叔就来了荣家,一直勤勤恳恳,忠厚老实。
后来,荣令仪上了女校,在女校里,接触到中/国/共/产/党,成为中/共的地下党员。考虑到她的家庭背景,组织安排她在特科特别培训班学习。
没想到的是,荣令仪刚学完,就适逢叛徒泄密,特科遭到极大损失。她的上线连夜撤离上海,走之前,给她一张缺角的法币,说新的上线来了,会在申报上登一则租房启示约她见面,到时以此为凭。
在等待新上线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荣太太不容置喙地把她送来了法国。因为组织都是单线联系,新上线没到,荣令仪匆忙出国,就和组织断了联系。
福叔也随行来法国。
不知是因为荣令仪之前不曾留意,还是福叔来法国以后行事不便,相处间,荣令仪发现了福叔的很多可疑之处。
福叔从不抽烟,却随身携带了打火机。
荣令仪认出来,那是一个微型照相机。
他每个月都要去拍一封电报回家,电报的内容大致相同,粗看似乎看不出什么奇怪的。
但是,跨国电报很贵,荣家的薪水虽然高,但也不该是这个花法。
再者,荣令仪自己拍电报回家尚且没有这么勤快。没有特别的事情,似乎不值得特地拍电报。
荣令仪知道这件事以后,就默默留意起来。不久她就发现,福叔虽然每月拍电报,但拍电报的时间其实并不固定。而这个时间,似乎和她有莫大的关联。
为了印证这个推论,她特意生了些事。果不其然,她生活上有大的变化,第二天或者第三天福叔就会去拍电报,反之则相反。
荣令仪疑心是母亲不放心自己,在信里旁敲侧击地问了荣太太,但是荣太太对此事似乎并不知情。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自己的身份泄密。
然而,荣令仪寻思自己不过是一名普通的中/共地/下/党/员,在组织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位。而且匆忙出国,和组织断了联系,在她身上,并不值得布下这么长的一条线。
荣令仪虽想不通,但有人窥视在旁,就一直没有放松警惕。
在巴黎的三年,荣令仪并没有试图和组织重新取得联系,和大多数热血的留学生不同,她保留了绝对中立的政治倾向。齐淑媛去画廊的事情,她知道以后,也装作不知。
如果说有异常的,只有和明氏兄弟的往来了。
从她了解的信息的推断,明台似乎只是普通的红色倾向的大学生,阿诚则在组织内有些身份。至于明楼,本来毫无迹象可寻。但是,上次她撞倒林禹后遇到他,绝对不是巧合。
画廊事件,选她破局。那么,很可能,明台并不知道两个哥哥的身份。
因为齐淑媛去画廊,荣令仪打听过棱镜画廊的背景。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多番渠道探听,终于知道这是明楼的产业。
后来她执意同明楼谈话,既是为了画廊,也是试探明楼的身份。虽然明楼推得一干二净,但是,只要他是画廊的真正的主人,他就撇不清干系。
甚至,他在组织里,比阿诚的地位更高。毕竟,阿诚行事虽然周密,尚有迹可寻。而明楼,却圆融通达,似乎他仅仅只是一名普通的大学教授。
隐藏得越深的,往往是越重要的棋子。
和明镜的偶遇,只是意外。本来福叔窥视在侧,为了安全着想,她不应该和明家有太多交集。
但是明镜盛情,如果一位推却,反倒不自然,荣令仪想了想,决定顺水推舟。
荣令仪开车路过电报局,停下车,在电报局对面的报亭买了一张报纸。
回到车上,她打开报纸。报纸的中页里,夹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的是福叔发的电报内容,一封是“谨祝阖家宁乐女仪”,另一封是“一切均好加薪福”。
荣令仪默默看完,烧掉纸条。
她的时间掐得好,到明家的时候,刚好是下午四点。
出乎意料的是,在门口接她的人,不是阿诚,是明楼。
因为在家,明楼穿了一件白衬衣,配着条纹的马甲。和平时的正装相比,越发显得身高腿长,另有一种挺拔从容之态。
荣令仪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话,难怪说马甲是男人的胸衣。
可惜的是,衬衣严严实实地扣到领口,还系了深蓝色的领带。
法国男人热情浪漫,衬衫的领口就像自己的家门一样永远敞开。
与尚显瘦弱青涩但已经入乡随俗露出锁骨的男同学相比,明教授在巴黎呆了那么久,私底下还是么板正无趣。
荣令仪一时不知是该对他的固执刻板表示钦佩,还是对他的不解风情感到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