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夕雾(十一)(1 / 1)
青戈湖烟波浩渺,是在全国都小有名气的游湖圣地,放到现在,可以说是能拉动GDP增长的门票死贵地点。要不是傅衍请她,她就是把自己卖了也来不起。
沈宴宴迎风而立,在船头做出我是世界之王的姿势,傅衍则优雅地靠坐在船舱边,摇动扇子,眼带宠溺的看着她搞怪。
至于夜七……
他被傅衍以“我和宴宴要培养感情,公子跟着恐怕不太合适吧?”的原因,被迫和他们上了不一样的船,如今百无聊赖地站在船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船夫直接被他吓到五米远之外。
“宴宴,喝茶吗?”傅衍变魔术一样从船舱某处摸出了一个红泥小炉和一套茶具,“之前逛街的时候,看你好像有点受凉的样子。”
“我哪是受凉啊。”沈宴宴躲避着夜七的视线,钻回船舱,自然地坐在了傅衍对面,“受惊了还差不多。”
她看着傅衍以熟练的姿势烫壶、置茶、温杯、高冲。随着他的动作,一股清雅温柔的茶香蔓延了开来。沈宴宴眯眼嗅了嗅,茶香之下,似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傅衍分神问道:“怎么,看来你和夕奇公子的关系……并不如你说的那样嘛。”
他轻轻浅浅的笑着,沈宴宴吐吐舌头,“你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吗——我不想喝茶!要喝酒!”
她话锋猛地一转,伸手就去拿傅衍挂在腰间的小酒壶,却被对方一把抓住,“女孩子家家,喝什么酒。再说,你喝酒了,这茶谁喝啊。”
他把瓷杯塞进沈宴宴手里,温暖的感觉就从手心一路熨帖到心脏,正如傅衍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般。
只可惜她和傅衍的关系,也不如她和夜七说的那般,是订了婚约的男女。傅衍也正是看出她在和夜七相处时的不自在,才会顺势应下未婚夫之名,并借游船之名将他们分开。
他们真正的关系嘛……说不准,是比婚约更加亲近的一种,却也是这个世界的沈宴宴摸不明白的一种。
但她确实受了他不少照顾和接济。
她执起茶杯,看着里面倒映出的自己,启唇轻轻一吹,那明亮红艳的红茶水便荡起了涟漪,一股蜜糖香气便弥漫开来。茶叶在茶汤里上下沉浮,色泽明亮、质地一致,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好茶。”
有人便这么说着,夺走了沈宴宴手上的杯子,轻酌一小口。
沈宴宴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空无一物,倒是坐在她对面的傅衍举杯,对来人微笑,“夕奇公子,也对饮茶有所研究?倒是在下眼拙了。”
……等下你是怎么过来的?!
沈宴宴瞪着他。
夜七一手绕过沈宴宴的脖子,举着杯子,另一手则推着她,愣是把她从傅衍的正对面挤了开来,自己坐了上去,一张脸保持着一贯的低气压,“自古食、药不分家。行医之人,自该对茶道、食道都有研究。”
他又轻酌一口,傅衍便举起茶壶替他添茶,“公子是行医之人,不过对武功似乎也有所涉猎?”
沈宴宴悄悄在一旁试图掰开夜七的手,只是却更紧的被抓住,勒得差点喘不过气,就听夜七压低声音道:“要是不想像那个船夫之后,就别动。”
沈宴宴余光瞄到夜七原本坐的船船夫躺在甲板上,生死不明,打了个寒颤便坐定道:“夕奇是江湖郎中,从小跟着师父学了点粗浅功夫,算不了什么。”
“……确实是算不了什么。”夜七眯眼,沈宴宴吃痛,差点没叫出来,“茶是好茶,只恐怕现在不适合沈宴宴喝。”
“哦?”傅衍举扇,“愿闻其详。”
“茶叶是上好的红茶,水温也无可挑剔,确实是除去阴气的好茶。只是你恐怕不知,沈宴宴如今正来着葵水。”
你胡乱曝人隐私啊!
沈宴宴差点咬到自己牙齿,抬头看傅衍也是僵硬的样子,夜七却仍不管不顾的说了下去,“我有注意,沈宴宴在来葵水期间,有喝补血药的习惯,若是多饮茶水,则会导致补血药沉淀,对身体反而有害。”
明明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但夜七说起自己的本行来,身上无端便多了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沈宴宴掐他,“喂,你到底监视我多久!连这个都知道……”
夜七看她染上飞红的脸颊,心神一晃,却是很快镇定下来,低哼道,“闻闻你倒在窗外的药渣,多少就能明白你的状况了。我说你,一个人独居,就对自己的身体这么不在意?!到生病了,我可不会治你的。”
“……我谢谢你啊。”沈宴宴嘟哝几句,“别把这种事情大声说出来啊,多尴尬。”
夜七暗自皱眉,搭上自己的脉。
奇怪,明明是没有生病,刚才一瞬的心跳加速是怎么了……
他抬眸看了会沈宴宴,突然不明白自己在执着什么。对他而言,阎医所谓的名声并不是他看重的东西。相反,在内心深处隐隐有摧毁它的想法。
他从小就被师父收养,不知道自己祖籍何处姓甚名谁,更不知道父母健在与否。当年被师傅带到阎医谷的孩子除了他以外还有几个,师父便根据带来的顺序给他们起了名字,他是第七个,所以就叫夜七。
师父的教授方法是近乎野蛮的逼迫和强行灌输,回过神来的时候阎医谷只剩下年纪最大的大师兄夜一和因为在谷时间不长,躲过了众多毒虫考核的小师妹夜九和他自己。
再后来,大师兄也死了,虽然只是意外,但确实死在了他的手上。
最后,小师妹在和他的对决中也战败被师父杀死。
至此,阎医一派传人多年的争夺结束了。
夜七发现,这么多年的记忆竟然就像不属于他似的,只是在靠几个简单的片段串连——师父说过,任何可以动摇心境的记忆到最后只会有两个归处,一是化为一段文字几个片段,在某个闲暇无事的时间里回忆踏至,一笑置之;另一个便如那蚀骨的毒物,不会令你死亡,却能让你生不如死。
他记得自己曾经问过师父一个问题。
虽为阎医,实际上他们的主业是研究毒物,再用毒物去以毒攻毒。他问师父为何要去研究能让人生不如死的毒物,而不是将心思花在如何让人中之即死上?师父说被悄无声息地毒死有何可怕,等待死亡的煎熬才最为难熬。
那沈宴宴,一直以来被丢弃在废庄害怕他的到来,现在他又纠缠着她,让她终日活在死亡的阴影中。
夜七凝视着站在船头的沈宴宴,一身鹅黄色的轻纱长裙,腰间悬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铃铛,迎着春风细柳河水潺潺,铃铛也叮咚作响,清亮悦耳。明明第一次见面时还是个娇小的小女子,那天晚上视线交缠时他看到的那双眼睛,顾盼生辉,神采灵动,是从小便在生死之间打滚的他所没有的干净和纯澈。
记忆纠缠的最后,竟然是关于她的片段最为清晰。
夜七止住了自己的思绪,他未想明白的那些在此刻全部趋向于明朗。
他从衣袖里取出了几枚银针。
这个动作却没有逃过沈宴宴和傅衍的眼睛。
沈宴宴一直有在偷偷注意夜七,因为夜七是她的任务对象,他的性子阴晴不定又心狠手辣,所以对他她一直有偷偷防备。
傅衍纯粹是因为两人间奇怪的相处模式,出于对沈宴宴的保护,所以格外在意夜七的一举一动。所以傅衍在看到他取出银针的动作后,本能地扔掉茶杯跑向沈宴宴所在的船头。
沈宴宴并没有在电光石火间想明白,为什么夜七突然要置她于死地,就在不久前她还庆幸自己躲过了生死劫难,如今却又要被杀死。
夜七的出手速度很快,他的银针在浸泡过毒液之后变得更为致命,这一根毒针加上他飞针的速度,几乎让肉眼捕捉不到分毫。
“宴宴!”傅衍只来得及叫出沈宴宴的名字,他伸出双手想推开她,而沈宴宴,也因为提早做了准备,下意识地侧开身体。傅衍踉跄匆忙的脚步和沈宴宴躲避的步伐,此消彼长之下,在一声重物落水的“扑通”声后沈宴宴呆若木鸡。
傅衍落水了。
因为她想避开夜七的飞针,结果想推她的傅衍没收住动作反倒是落水了。
沈宴宴一下子红了眼眶,她甚至不能确定傅衍有没有中夜七的银针。她很想立刻对夜七发火,质问他又发什么神经,可理智告诉她不该这么做。
“夜七,我不懂水性!拜托你,救救傅衍!求你了,救救他!”
不是去计较为什么的时候,无论如何要救下傅衍。
夜七射出银针的手还没有完全放下,他垂下头,黑色的头发遮住了明亮的星眸。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沈宴宴不知道的是,心魔这个身份会带给她三次生死劫,五年前的夜晚为其一,五年后的重逢为其二,之后夜七看清自己的所思所想,凝聚起被鲜血,被师训,被恐惧纠缠的思维,对她最后一次出手为其三。如今,夜七再也无法生出对她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