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月牙的心思(1 / 1)
三人靠近木屋,楚长柯发现池中没有花,也没有鱼,幽静得像一滩深不见底的绿石。可不知怎么的,在看着的时,让人生出无名的寒意来。
鹅黄长衫的少年让两人在不远处等着,自己上前敲了敲门,跟先生通报。门里的人似乎是说了什么,少年应了,随后转身便走了。
楚长柯和小刀刚是不解,就见屋内一人推门出来,一身布衣长衫,已是年过不惑,神色却炯炯,和想象中神神道道的神医形象显然是截然不同。虽然眼角有皱纹,两鬓稍白,却能看得出年轻时也必定是极好的容貌。
楚长柯又想起他师傅形容这位神医,惊艳。
那时他还小,不懂什么是惊艳,虎头虎脑牵着师傅的手,问,什么是惊艳,惊艳又是什么模样?
他师傅想了一下,对他道: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于是楚长柯明白了。
后来第一次见到这名圣手,那是几年后的事了。他只知道师傅说的没错,而如今想着人也老去,却不想世上有些人容颜老去,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圣手……”楚长柯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忽然又想着要自我介绍。真多年,圣手兴许也忍不出他了。
却不想西江月上下打量他一番,直接把目光投给了小刀:“你就是小楚要医治的人?”
楚长柯一愣,摸了摸鼻子:“是在龙门镖局那里中的毒……”
遂一口气把来龙去脉都端出。
西江月拢着袍子点了点头,忽然变脸,一把扯住楚长柯的耳朵,直接拽进房间:“死小子,你给我过来!”
楚长柯一路“疼疼疼疼”就被扯进去了。
小刀目瞪口呆。事情发生得太快,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就听房内传出训斥声来,喝着楚长柯无奈的辩解,却是听不清两人都在争些什么。又过了片刻,西江月出来,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道:“小刀掌柜?”
“诶?”小刀道,“他都说啦?”
西江月冲他招了招手,小刀就跟着进去了。
房间里楚长柯正襟危坐,正端坐在床榻边的竹椅上,耳朵还有些发红,脸上却是一本正经的。
小刀看了看他,就被西江月请到榻上去躺了。
小刀和这位圣手明明是第一次见,却觉得这人丝毫不认生,更不拘泥于那些繁杂的礼数,而是直接单刀直入,搭在他手上给他号脉。
房间忽然安静下来,那西江月翻了翻小刀的眼皮,又看了看他的牙口。
楚长柯在一旁坐不住了:“月叔……”
西江月睨了他一眼,又收回了刚才认真的神态,抱臂挺直腰板坐直了:“这个不大好治,有些棘手。”
楚长柯点了点头:“哦,辛苦您了。”
西江月伸出一只手来,他的手素白洁净,楚长柯见伸到面前不禁心生疑惑,把手放了上去。
西江月:“……”
小刀:“……”
西江月:“我是在问你要银子。”
楚长柯恍然大悟,上下摸了一遍,无辜道:“没银子啊月叔。”
西江月道:“没银子你看什么病。”
“可是这病有银子也看不了啊,所以路上就没带银子。”
小刀明知他这是真没钱,但眼见着胡说八道又被气笑了:“没钱你找什么圣手?”
西江月回过头来,问道:“你认得我?”
小刀一路上压抑得波涛汹涌的内心台词终于爆发,假装文雅的表面一下崩塌,伸手就握住了西江月那只要银子的手,开口滔滔不绝有如黄河之水,充分表达了多少年来在外面对西江月名声的听闻,以及内心早就动荡不安的仰慕之情。
楚长柯听得很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你遇见我之前也听过我挺多次的。”
而西江月只是淡淡地看了眼小刀握着他的那只手,道:“这招对我没用的,没钱没的医。”
小刀:“……”
楚长柯忍不住插嘴:“不是的,他是真心的。”
“哦?”西江月只说了这一声,便又不吭声了,低下头似乎在思索什么,把楚长柯直接提溜到了门外,“你跟我讲实话,他到底是谁?”
楚长柯脑袋一抖:“我什么时候骗过您?”
“你们什么关系了?”西江月问这话,本是想问你们现在是什么样的牵连,是拜把子的兄弟,是一根线上的蚱蜢,熟人的朋友,还是恰巧江湖上的相交而已。
却不想楚长柯笑了笑低下头道:“还没到最后呢。”
西江月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还有一个哥哥,他大哥还没同意,而且我们才刚那个什么……”楚长柯道。
西江月听得稀里糊涂:“那个什么是哪个什么?他大哥要同意什么,难不成这毒,他大哥还不知道,是你擅自带着人家来的?”
西江月这一串话抛出的疑问太多,楚长柯顿了一下,直接挑最重要的回答:“不是的,他大哥知道,但的确不知道我们是要来这里,但是我已经留了话,他们看到之后应该能想到。只是刚才走过那么一段路,现在也怀疑如果您不让他们入山,他们是否能找到我们。”
西江月一摆手:“这个好说,那孩子的身体有些奇怪。他身上的那些毒……”
楚长柯不禁追问:“那些毒怎么的?”
西江月忽然又是一睨:“不着急,我们先好好算算账,再说起他的。”
楚长柯一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却还是佯笑道:“您说小刀身上的毒不着急?那就好,那就好,您能解就好。银子什么的……只要他哥能来,身上肯定不会少。”
“傻逼。”西江月一抬手打了楚长柯一记,“我那是挤兑你,怎么就听不出来。这么多年,记性一点没见长,亏得你师傅当年还对你进庙堂有望,现在想想,真不知道那脑子是咋长的。”
楚长柯摸了摸头,又道:“这几年来,您见到我师傅了么 ”
西江月道:“现在知道问了?”
楚长柯道:“当年他死活不见我,说什么已经进入刀客堂的人,就不能再有师傅……后来我也寻过他一段时间,但是都无果。我记得有一阵也成天往您这跑,但您不是守口如瓶的,根本不跟我说的。”
西江月在这种地方住得久了,本一副世外人的处态,却不想被故人逼出了原有的性子,连脏话都逼出来了。眼看着张口又要指摘上楚长柯几句,忽见楚长柯身后小刀披着外衣,好奇地探出个脑袋来。
西江月叹气,楚长柯见缝插针:“能让我见见他么?”
西江月脸色稍转:“先不说这个。”
两人正是说着,刚才那个鹅黄长衫的领路少年又从屋后转来,捧的是雨后新茶,在一捧竹条编的小篮里,一路捧到了西江月面前:“先生。”
西江月随手挑了两牙嫩绿的,拿起来嗅了嗅:“嗯,炒上。”
那少年依旧垂着眉眼,淡漠地转身要走。
他对西江月这幅模样,却是让楚长柯一愣,不由得和记忆里那个小孩儿重合起来。
西江月见少年抬也不曾抬眼看楚长柯,而楚长柯又是这幅神态,当即了然。
“月牙。”西江月叫住他,但见那少年抬眼,沉声道,“不记得你楚哥哥了?”
月牙猛地抬起头来,像是霎时间呆愣了。
“楚哥哥……”
小刀在门后一个寒战,突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不知这其中的缘由。楚长柯被他这么一叫,也是愣在原地,脑子里对不上号。
他很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师傅是住在西江月这里的。
那时他才八九岁,正是练功辛苦,又掏鸟蛋掏得勤的年纪。
两个大人谈的都是正事,或是他插不进嘴的话题,幸亏当初西江月手下也有个小娃娃,比他还要小,三四岁的年纪,成天跟在他后面“楚哥哥” “楚哥哥”地叫。小时候的月牙,漂亮得像个小姑娘。即便楚长柯是孩童,却也有爱美之心,对月牙极其的好。
那个时候,月牙还不叫月牙,叫小月牙。是西江月从一个将死之人手中留养下来的。
只是转眼间,一次机缘正好,楚长柯进了刀客堂,从此他的师傅再也不见,而西江月更是渐渐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小月牙跟着搬了家之后,只知道楚长柯出去闯荡江湖,起初还整日端着个小板凳等啊等的。
直到有一天,他在河边救了一个落水的刀客。那人浑身是伤,只剩下一口气。他师傅西江月出了远门,月牙一人把他拖回家,用着师傅交他的法子,硬是把这人给救了过来。
那个人,就是燕子。
听说了楚长柯之后,燕子告诉他,楚长柯不会回来了。
那一天,小月牙哭了很久。
那一年,他十岁。
楚长柯看着面前呆若木鸡的少年,也有点凌乱,无法跟记忆里那个小小的,走路晃来晃去,长着大大的嘴巴被他喂鸡蛋羹的小月牙对上号。
不由得苦笑:“小月牙,长成大月牙了。”
小刀:“……”
西江月:“……”
明明是很温情的一幕,月牙被这么一说,不由得也笑了出来:“我真的……真的有点……”
楚长柯摆了摆手,表示休说,明白的明白的。
“我让月牙去接,就是因为知道是你。”西江月道,“本想着你们见面必定是会认出来的,却没想到……”
楚长柯抹了抹鼻子:“月叔,都快二十年了,差别也太大了吧?”
西江月道:“才知道你们一路上都没认出来,互相问两句不就知道了么?”
楚长柯这才想到一路上月牙就像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一点也不萌,不禁想到这几年山中发生的事,恨不得直接把月牙拉到一旁,好好问问这几年来发生了什么事,叙叙旧。
小刀已经拢好衣衫蹭着小步走到楚长柯身边,好奇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楚长柯摸了摸小刀的头:“哎,看我正事儿给忘了。”
“他是……”月牙这才好好看了看面前的小刀。
楚长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介绍小刀,又不知小刀是个什么心事,不由得抬眼看了看西江月,撂给他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西江月一点都不懂。
西江月也一点都不想懂。
却不想小刀却坦然然地伸出了手:“你好,我是他外子,小刀。”
楚长柯仿佛听到了月牙和西江月内心都是哐当一声,正如几个月前的自己和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