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朱砂(1 / 1)
大清早的我就跟玉生烟吵架了,也不算吵架,就是我心里不痛快。我冷着脸回到自己房里,打算一年不再理他。可是转念一想,他说的也对,我们都是男人,就算他不娶妻,我也是要娶妻的。
总之我听了心里就是不痛快!
也不脱鞋,就这样倒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不一会儿,敲门声便响起来了。“阿毓?”
我把头埋得更深了,憋了口气,还是起身去给他开门,但门一开便飞速地回到床上脸朝里面背对着他。
关门声落了,屋里顿时安静得只剩下了呼吸声。他的脚步极轻,最后坐在床边,将手放在我身上叹口气:“阿毓,听说甘漢的水美,我们去洛水看看吧?”
他等了一会儿,见我还是没答话,便准备起身。我猛地坐起来,望着他道:“好”
甘漢以洛水闻名,可以前洛水原名淇水,为纪念洛神才将其改名为洛水。今天天气极是应景,水面泛着薄雾,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情随景变,看到如此美的景色便将烦恼抛到脑后了。我兴奋地发现不远处有轻舟,忙呼喊船家过来。
在水面了赏景果然是一种享受,青山浓妆淡抹,绿水微波轻荡。
“公子,听你们口音像是从外地来的。”那撑船的船家约莫四十左右,一双眼锐利如刀,好似阅人无数般。
“是啊,船家好眼力,晚辈对洛水倾慕已久,今日能来游玩实是三生有幸。”我端着一杯茶站在船头语气悠扬道。
船家笑笑,将船划到湖心。四周皆是水,水天一色,闲梦悠悠,人心意如。
我饮了杯中茶,不禁赞道:“好茶,香而不浓,淡而不清。入口苦涩,过喉冰凉。有啜雪含梅之感。”
“此茶为噙露。将清晨桃花瓣上的露水收集起来冰镇,喝的时候便取出,再放上新鲜的桃花汁,不用火热,自然花与露融于一身,喝起来才更加惬意。”船家娓娓道来。
“如此高洁之物,晚辈倒不敢喝了。”我笑道。
突然发现水面上出现了许多鱼儿,有玉白、乳黄、粉红三色,身子短而细,晶莹剔透,如桃花瓣漂浮在水面般美丽。
我激动道:“早就听闻桃花鱼美丽非凡,却不得一见,原来就在这洛水之中。”想必那日触碰我腰的便是它们吧,真是一群机灵鬼!
“这桃花鱼只有洛水有,四时皆有,在桃花盛开之时尤为繁多。崎州虽四季如春,甘漢却有一年一回的桃花,这些鱼儿也只有在那几天极为活跃,其他时间便深潜水底,极少出来。”船家道。
我寻了个靠近船头的位置坐下,望了玉生烟道:“说到桃花,没有什么比那北蛮的怀瑛公主更让人记忆深刻了。当时我还小,只听人说的。话说昌武三十年间北蛮依例进贡,并送来了嫡亲的长公主怀瑛。当时昌武帝坐拥佳丽三千,自对这小小的公主兴趣不大。况且诸位皇子都有妻妾了,嫁与太子又只能为侧室。昌武帝思来想去,便想起自己的幼年玩伴,也就是陈帙尚未婚配,便将公主指给了他。
“公主到大庆的那天,扶绥正值桃花盛开之际,公主策马扬鞭,一身红衣艳若桃李,见过公主面貌的都说公主比不得大庆的女子娇柔倾世,身上却带着天生的豪情与灵气。可惜陈帙将军还未来得及跟她成亲便去打仗了。夫妻俩聚少离多,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可以长相厮守了,公主却自戕于桃树下。如此一段情缘,磕磕绊绊,却传为了一段佳话。”
“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抬头看去,原来是船家。
“船家有何看法?”我走过去拱手道。
船家收回船蒿,不急不慢道:“世上之人谁不愿相对白头,携手红尘,只怨世事无常,人心难测。世人都知晓公主美艳,将军多情,可谁又知晓这背后的痛。”
我张着嘴,许久说不出来话。
船家走到案前倒了杯清茶,望着远方目光悠长道:“这件事我埋在心里很久了,却没想到今日被公子提起。”
“您,难道就是……”我不禁愕然。
“嗯”他点点头。虽然脸上尽是岁月留下的笔迹,却仍可以看出他的气魄和英气。
“晚辈有眼无珠,肆意评判,口出狂言,望将军恕罪。”
“无妨”他淡然道。
“将军可愿讲讲当年之事?”我道。
陈帙踱到船头,又回头望着我们道:“当初听到陛下说要赐婚于我,我还不大乐意。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有个空洞,没有人能填补,所以不婚。可是这次我没有推掉,只得娶了,为了大庆与北蛮的和平。
“她嫁到这里的那天,扶绥的桃花来得正艳,她一身戎装,英气逼人。她为我吟了首诗‘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若是大庆的女子,吟诗并不稀奇,可她是北蛮之人,生活习性与大庆相差甚远。更何况诗经不比绝句押韵,这首‘上邪’不对仗也不工整,背起来更是拗口。她却一字不错地背与我听,还嬉笑道:‘将军,我背的可对?’
“我从没听过女子的笑声,大庆的女子虽也会笑,却都是掩唇无声地笑,三分笑,七分假,那笑意分明没到眼底。而她的笑,不掺杂丝毫假意,如银铃般,露出如编贝的玉齿。我竟稀里糊涂地就认定了她。”
“公主的确是与众不同的”我道。
陈帙接着道:“我最对不起她的地方,就是没能给她一个婚礼,女孩子最美丽的时刻,就这样错过了。我还未来得及迎她回府,陛下便下急令让我去调军支援前线,再回来时已是三月后。
“她的性子极其爱动,对什么都充满着好奇。母亲嫌她不是贤淑大方的女子,几次三番劝我,无奈我心意已决,便只好私下里去找她。想凭着自己大庆第一绣手的名望□□□□她,谁知她看着倒是挺好奇的,却硬是把鸳鸯绣成了鸡,把母亲气走了,说以后再也不管我的事了。”
说到这儿,陈帙的眼里含着真挚的笑意。“我时常出征不在府中,又怕她一个人嫌无聊,便托人寻来了一只雪白的猫。猫跟她一样活泼,她俩在一起简直无法无天。后来猫不慎滑到池中淹死了,她为此哭了许久。她是个心地极善的人,并决定从此不再养宠物,府中人也是极为尊敬她。
“好不容易,江山暂时安稳了,我本想着从此便可不必舍她一人在家了,可以好好补偿她。可是有一天陛下宣我入宫,说朝阳公主心仪于我已久,可是又不能屈她做小,便问我的意思。我没有回答,会去后也吩咐府中人不许传扬。可她还是知道了。”
陈帙扶额,似乎不愿再说下去:“那天晚上,她第一次醉了,也是最后一次。她扔了酒壶质问我:‘我虽是北蛮人,可是我们懂得别人对我们好我们便掏出心来对别人好,别人害我们,我们也不会记仇。我们想笑便笑,想哭便哭,是天上自在的鹰,是地上奔腾的马。而你们大庆人呢,每一步都唯唯诺诺,循规蹈矩,不敢笑,不能哭,心里总是有无数的算计,无数的猜忌,是关在笼中任人玩乐的鸟!’对于她的话,我竟无力反驳。
“第二天,我入宫面圣,准备告诉陛下我的心意,就算他贬我为庶民,哪怕是要我的性命,我也一并给他。还未到宫门,便有家丁跟我说她让我回去。我回去时,恰好看到她站在桃树下。这天正巧是她出嫁那天,只可惜那年的桃花开得早,落得也早。清风拂过,花雨迷蒙。绯色的花落满了整个扶绥,似下着一场繁华的雨。她红衣似火,灼伤人眼,在桃林中翩翩起舞。舞罢,她轻声细语,仍吟着那首‘上邪’只是最后一句却变成了……‘我愿与君绝’……她嘴角流出了乌黑的血,就这样倒在了我面前。”
“从何处开始,便从何处覆灭,这也是公主的宿命吧!”玉生烟叹道,眼中闪现着些许落寞。
“我只恨自己太懦弱,不得带她远走。她死后,我娶了朝阳公主,几年后,我帮陛下平定了天下,便悄悄离去。她生前最爱桃花,甘漢的桃花又是天下之最,我便来这儿了。”陈帙将杯轻放在案上道。
“公主是个节烈女子,是个有气节的女子。当时将军肩负重任,身系百姓安危,即便将军愿意舍了天下,想必公主也是不愿意的。”我安慰道。
陈帙大笑两声,为我们斟满茶水。“人生一世,如白驹过隙,如不能活得痛快,又如何对得起自己。公子,千万别学我,后悔一生!”
我看看玉生烟,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与陈帙告别后,一路上两人皆是无语。他站在我身侧,我却觉得极为遥远。
进了屋门后,玉生烟背对着我,良久道:“阿毓,游完了甘漢,你便回去吧!”
“回哪儿?”我走过去道。
“他身边”玉生烟的声音似乎是极其压抑。
我拽过他,盯着他的眼睛道:“玉生烟,你凭什么决定我的事!”
他瞳仁乌黑,却避开我的视线。
我颓然:“好!我走!”打开房门,摔门而去。
怒气冲冲地到楼下寻了个位儿坐着,幸而今天客栈人并不多,也没扰得我烦心。我叫了一桌子酒,想试试着酒是何滋味。
这个玉生烟,我就知道他一定有心事,非但不告诉我,还撵我走,哼!
正喝着,面前坐了一个人,我抬头看去,原来是梨雪。
见我如此,她恨铁不成钢道:“钟离毓,我家公子对你怎样,你心里最为清楚罢!”
“哼!”他都要赶我了,还对我好?
梨雪一把夺过我的酒杯,扔在地上道:“罢了,我告诉你,这件事我也是听说的。”
“什么事?”我半睁着眼道。
“他病了”
我一脚踹开门,却见玉生烟正站在窗前发呆,听见声音吓了一跳。
我关了门,走过去道:“烟,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感觉?”
他没来得及躲,便被我拽住了衣袖,挣脱不得,只得道:“阿毓,你想多了。”
“你明明就是喜欢我的,你明明知道我也……”看他想离开,我不由分说地抱着他的后背。“烟,你究竟是怎么看我的,你什么都瞒着我,生病了不告诉我,只知道撵我走!”
说到这儿,我情绪不免激动起来,推开他道:“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不堪吗?”
“你,都知道了?”他惊讶道。
“哼,知道了又怎样,我明天就走,再也不理你了。”我狠狠地擦着眼泪道。
“阿毓,我,不是,我是不想你难过,毕竟他,你……”他吞吞吐吐道。
我突然想起了今天陈帙说的公主的最让我震惊的话
“我心口朱砂红妆天涯,终究敌不过你金戈铁马指点天下。莫问前因后果,只叹今生无缘。待我长发如雪,将军可否停戈?”
我紧握着拳头道:“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我……”
“阿毓,我原想着……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他道。
“那你的病,能医好吗?”
“很久以前便有了,只是近来听到了解药的消息。”他道。
“是无邪吗?”我问道。
“是”
“那我们去找洛水”
“阿毓,洛水说无邪已被人拿去了。”他道。
“谁?”
“魔尊”
“那我们去问他要”
“阿毓,毕竟他先我们一步,我们也不好强人所难。你放心,我虽中了曼珠沙华的毒,但并不是只有无邪能解。”他拦住我道。
“好,你的事,我也不想管。我问你的话你刚才还没有回答!”我道。
“什么问题?”他装傻道。
“你对我究竟是……”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跟你对我是一样的”
“胡说!”我恼道。
“你若不喜欢我,那天夜里又为何偷偷亲我!”他促狭道。
“哼,你最好赶紧忘掉,不然小爷废了你!”
“阿毓,你变粗鲁了。”他无可奈何道。
“小爷就是粗鲁”我将他拖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你身上真冷,仔细凉着。”
青丝落玉枕,玉生烟的眼神极为清明,在我看来是一种诱惑。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抱着他的脖子吻下去。
不知不觉中便爬到了床上,衣衫尽解,却不抛到一边,怪不得清寒说半遮半掩才更有诱惑力。
清风吹进屋里,带着醉人花香,迷蒙了人性。他掩住我的唇轻笑道:“阿毓,你喝酒了。”我冲他暧昧地呵了一口气,半眯着眼道:“如何?”随即又封住了他的唇。
彼时我虽阅艳书无数,却不知做这事还得准备东西。我就这样捅进了他的身子,我自己都疼得不行,他更是疼得身子痉挛。箭在弦上,又不得不发,只好委屈了他。
经了这一次,玉生烟是着实有了心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