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空城(1 / 1)
綮翊抬了抬眼皮,将我压倒在床道:“即使是做我的禁脔,你也愿意?”
我咬了咬牙道:“愿意”
“只可惜,你把自己的份量想得太重!”綮翊在我耳边吹着暖气道。
我面色苍白,推开他走到一边背对着他道:“綮翊?这个名字的确很适合你,只可惜对你来说是个讽刺。因为你本身就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像你这样的魔头,又怎么会懂得人间的至情!”
因着身份确实特殊,一路上也并未有妖拦我。我极是轻松地走到了狱牢的最底层,如愿以偿地见到了灵均。因为他二人被关押的地方不同,是以并未见到花猫精。
隔着牢门,握住他的手心酸道:“让你受苦了,若不是我,说不定我们在桐城会过得很开心。”
“灵均此生能遇着公子,做公子的小厮,便已经知足了。”灵均轻笑着,眼里带着幸福的光芒,“能遇着诺诺,灵均纵是死也值了。”
“你可知下场是灰飞烟灭……”我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公子曾说人像世间的一粒微尘,渺小无比。灵均能于这万千微尘中寻到属于自己的微尘,便是天之厚德了,还有什么可希冀的,还有什么可怨恨的呢?人生一世,十几载与几十载皆是一样的活。若活得不开心,纵是彭祖也惘然;若活的开心,纵为蜉蝣也自得。”
灵均的一腔话语竟说得我无力反驳。我又何曾不是一粒微尘?我又何曾不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微尘。只是他不是微尘,也不是属于我的……
许久,我闭上眼睛,颤抖道:“灵均,有你,是钟离毓之幸,一路安好罢!”
灵均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保重!”
走出狱牢时,天色已晚,月亮在天上吊着,惨白无比。伸手想抓住那一束月光,却被硬生生地穿过。我看着自己的手,笑得凄凉。
不知是怀着什么心情走到焚清殿的。綮翊正立在窗前,像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你什么时候送我回去?”我走向他,连说话都觉得费力。
綮翊转过身,风姿绰约,面如冠玉。他眼睛通红道:“为了一个下人,你竟要与我决裂至此?”
“灵均不是下人!”我语气生硬道。
“那我呢,我算什么?”綮翊欺身过来,盯着我的眼道。
“你自己知道,人妖殊途!”我毫不避讳地回视他。
綮翊,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越是痛,越是能记忆深刻!
“好,很好!”綮翊张狂地笑着,用手提起我的领口,迫使我不得不抬起脚跟。“但是,我不打算放你。”
他将手一甩,便将我扔到了床上,摔得我眼冒金星。重重的身子压了过来,令我动弹不得。湿热的异物闯进牙关,有席卷一空的势头。我用力地咬了下去,顿时口腔里充满了铁锈的味道。
綮翊吃痛,鲜血顺着嘴角淌了下来。滴在我的脸上。他扬手给我一巴掌,我只觉得半边脸火辣辣地疼,嘴角肿得老高。
我斜着眼睛,看见桌上的烛火还在燃着,烛泪滴了厚厚一层。蜡烛有心,替人垂泪,却也难解人心中之痛。窗外似乎起了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漫天袭地地落下来,一如我那被撕得残破的衣裳。衣裳虽好,反正不是我掏钱,也心疼不得,只是李长庚回来后不知会不会骂我。
风盘旋在枝头,发出幽咽的声音,透过半掩的窗将烛光熄灭。拂在脸上凉凉柔柔的,一如那个夜晚他在月下吻我的感觉。
闭上眼,不知怎么就浮现了玉生烟的脸,他依旧圣洁如莲,而我却污浊似泥。
东方出现一点曙光,穿破重重黑暗洒在窗上。如此美好的征兆,却要迎接最为凄惨的结局。
我记得李长庚曾经说过,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裂了给人看,是以残缺才会让人发觉美,才会让人刻骨铭心。
我吃力地起身,捡起地上不成样的衣服,幸亏还可以穿。颤抖而迟缓地穿上,唇已被咬得发白。
扶着床沿,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綮翊,然后忍着下身的疼痛蹒跚而去。
彼时我没有看见,在我转头之后綮翊眼角淌下的一滴泪,一如那清亮的曙光……
我站在花前,看着黎明撕破黑夜,露出温暖的笑脸。阴霾散去,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映得半边天血红无比。我心里知晓,每升高一分,他们的生命就流走一缕。凌迟是人间最为残酷的刑罚,毫无人性可言,又何况是魔界。
无情无义花自摇,悲欢离合尘委地。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抚摸花瓣,一个声音却冷不丁地响起。
“我来找翊哥哥,没想到你在这儿。”绮竹意外道。
“他,那边情况如何?”我干涩道。
“我去了正殿,小妖们不让我进去,说是在处置什么犯人。”绮竹的确很美,美目流盼,顾盼神飞,只是这美让我无法承受。
仿佛心被什么锥了一下,血流不止。我脸色苍白,侧对着她不语。
“听我哥说曼珠沙华的茎蔓有剧毒,其实不然,这种毒实为相思之毒,可以使相思之深的人忘却烦恼,对一般人却是无利无害。”绮竹有意无意说道。
“是吗?”我微微一笑,看着她道,“殿下可知道漱玉山在何方位?”
“南方”
手指顺着花瓣往下,碰上坚硬的刺,猛地收回手。“多谢”
出了魔界后才发觉自己是可怜无比,凭我一个凡人,要想回去是难上加难。走了半日,只觉烈日如火,汗流浃背。身子还没有恢复,便不停地赶路,更是难受无比。脚下一个踉跄,便跌倒在地。
正喘气时,一只洁白如玉的手伸到我面前。我抬头一看,那人白发如瀑,白衣如雪,脸上带着云淡风轻的笑。
不顾一切地抱住他,同时忍了很久的眼泪也喷涌而出:“是我没用,灵均他……”
玉生烟拍拍我的背柔声道:“我都知道了,没事了,我在这儿。”
从来没有流过眼泪,更没有像现在这样哭得这般厉害。只想靠着他,把心中的委屈和不快都哭出来。
綮翊不会知道灵均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在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便是他了。
綮翊也不会知道,我虽薄情,可在遇到他之后,便再也薄不了了……
“或许,这是灵均想要的结局。”玉生烟轻轻道。
“嗯?”我抬起头看他,有些惊愕。
玉生烟将玉手轻轻覆在我额上,灵光乍现,我突然看到了许多事。
碧绿的草地上,一个少年望着天空焦急道:“公子走了,我怎么办呀?”
小妖道:“估计是跟魔尊一起回魔界了,我带你去吧!”
“好”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叫灵均,你呢?”
小妖垂垂耳朵道:“我叫诺诺,我还有个孪生哥哥叫贝贝。你也知道了,我是一只花猫精。”
“妖精也分好坏呀,再说这世上的人又不是都是好人,又怎么能歧视妖精。”少年摸摸小妖的头道。
“嗯”小妖用力点点头。
这是夜晚,静谧无声。月光下,灵均和诺诺正在屋前背对着背说话。
“魔尊与你家公子形影不离,你要见他恐怕有些困难。但你可以继续住下去,没有妖会赶你的。”诺诺道。
“只要公子快乐就好”灵均忽然来了精神道,“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秘密?”诺诺立马竖起了耳朵。
“我家公子从小就才智过人。一日老爷与夫人带着五岁的小公子上寺里进香,寺里的老方丈早闻公子天资聪颖,便有意为难,让公子对他的对子。”
“那老方丈出的什么对子?”诺诺好奇道。
“老方丈出的对是‘蚕为天下虫’。只因坊间传闻公子是金蚕转世,他便讽刺我家公子纵为金蚕也只是虫类。”灵均愤愤道。
“那你家公子是如何应付的?”
灵均挑眉道:“我家公子无须动脑便有了对子‘鸿是江边鸟’。你有所不知,那老方丈法号是智鸿,公子是在骂他是鸟。”
“那老方丈愣了一下,又出一对‘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狸猫狗仿佛,既非家禽,又非野兽。’”
“什么都不是,那是什么?”诺诺道。
灵均摇摇头道:“只要对得上来就行,无须深究。这回公子也是极其轻松就对出来了‘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是短品,却是妙文。’”
“我虽听不懂,却打心底佩服你家公子!”诺诺崇拜道。
“哈哈,临走时老方丈还让公子赐联,让人刻在寺前的柱子上。公子倒也大方,便送他一联‘日落香炉,免去凡心一点;炉熄火尽,务把意马牢拴。’”灵均话锋一转道,“但我家公子又岂能让别人占了便宜,并且他极为讨厌光头和尚。”
“莫非这联有玄机?”
“‘香’字去日,‘凡’字去点,即为‘秃’字。‘炉’字去火,意马牢拴,即为‘驴’字。合起来,便是秃驴!”灵均笑道,“此事是公子后来告诉我的,除此之外无第三人知晓。”
诺诺笑得肚子疼,抓住灵均的手臂神秘道:“我也告诉你一件事。魔尊以前很宠爱一个公子,那公子厨艺不精,却偏爱做饭。可怜魔尊忍着不说,硬是把饭菜吃完,若得了空还让小妖们偷偷拿去解决了。”
两人说说笑笑,心心相通。
清寒曾说过:“每个人的心都是一座空城,只待恰当的时机恰当的人去开启。”,当时我笑他是个小说魔,他倒不理会我,还将这话写进新创的小说里。
然而现在,我竟无法不赞同了。或许这城是萧瑟,是无情,然而一旦遇着开城之人,管他是对是错,便再也忘不了了……